第二十一章(第3/5页)

陶无忌想象蒋父与那孤老头一起翻垃圾桶的情形,竟有些可怖了,也难为蒋芮说得那样平静,底下又似压着些什么。他到底不像面儿上那样洒脱,便是对再亲近的朋友,也是有所保留的,十分心事藏了七分。陶无忌暗自叹口气,一杆打出去,球散成五颜六色。

隔几日,有个职业道德培训,在浦东支行,为期一周。苗彻点名让陶无忌去。厦门那场硬仗也着实伤筋动骨,没补贴也没休假,借这机会让他放松一下。苗彻嘴上兀自不饶人:“吃啥补啥,哪里不足补哪里。职业道德也是道德,你去最合适。”陶无忌在审计部这些日子,也早习惯了他的风格,话怎么难听怎么说,也不在意,乐得逍遥几天。培训是十点,陶无忌睡到自然醒,过了高峰时段,地铁上也宽松许多。到了支行培训教室,刚坐定,便看见程家元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陶无忌把面前的材料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可以坐这里。程家元像是没看见,走到后面,找了位子坐下。

陶无忌午饭与胡悦一起吃。胡悦把程家元也拉过来,三人不尴不尬地吃饭。基本就胡悦一个人在说话。胡悦忽问:“眼看一年要过去了,到时你们两个谁请客?”俩男生一怔,随即想起之前的那个约定,互望一眼,又低头吃饭。胡悦不依不饶:“你们谁请客?耍赖可不成。”程家元没屏住:“我倒是想请,可惜不够资格。”陶无忌嘿的一声。胡悦追问:“到底谁请?”程家元道:“反正不是我。”陶无忌眼望餐盘:“我请就我请,无所谓。”胡悦又问:“什么价位?要外滩18号那种档次才行。”陶无忌还没开口,程家元又道:“非外滩18号不可,否则配不上。”陶无忌瞥见他一句接一句,脸上却是冷冷的,忍不住好笑:“行啊,我请,你来不来?”程家元道:“我不来,你给我现金好了。”又加一句,“你们两个吃得开心点儿。”

通常男人聊天聊到这种地步,样子就很难看。鸡鸡狗狗,比女人还要女人。胡悦哭笑不得,嘴上还只能若无其事:“谁请都无所谓,反正我都有的吃。”又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去年来支行报到那天,我吃枇杷,扔了个核在支行门口,想不到竟发芽了,现在长得比我还高。明年这时候可以吃枇杷了。”陶无忌笑道:“等着吧,园林局早晚会发现,连根拔起。”胡悦奇道:“干吗?又不用他们浇水施肥,义务种树还不行吗?”陶无忌道:“市容绿化都有规划的,不能瞎来。否则你种一棵,我种一棵,市容不是乱套了?”程家元听了,嘲道:“审计部的同志就是有觉悟啊,高调唱得好。”陶无忌看他一眼:“你以为干审计唱高调就行了?”程家元道:“当然不只唱高调,您陶老师水平不一般,白相得好,是花腔女高音,调子又高又转。”陶无忌摇头:“上海话切口听不懂。”程家元道:“听不懂就对了,上海话不是随随便便阿猫阿狗都能听懂的,学问高深着呢。”陶无忌嘿的一声:“有本事你一口上海话讲到老,不出省,不出国。”程家元翻个白眼:“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吃午饭那阵,我是不是挺幼稚?”晚上上课时,程家元扭扭捏捏地问胡悦。胡悦回答:“不止你,那位陶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程家元做自我批评:“其实没意思,男人打嘴仗,无聊得很。”胡悦心里暗笑,想你倒也知道:“我要是你,要么当他不存在,要么就继续跟他做朋友。”停了停,以为程家元会问为什么,谁知他竟沉默不语,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成绩没我好,我读重点高中,她读普通高中。高考填志愿时,她劝我陪她填同一个学校,一所外地的二本。我拒绝了。她偷偷把我的志愿撕掉。当然这没用,我还是考上了财大。她最后连那所二本也没考上,只进了一个大专。也许你觉得我们会闹翻,可没有,我们还是朋友。只有在孤儿院待过的人,才会了解,‘朋友’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因为了解,所以不管对方做错什么,都会原谅对方。”说到这里,胡悦停顿一下,以凸显气氛。神情是恰到好处地略带感动。主题很鲜明,“朋友宜结不宜解”,故事稍有些偏,甚至是不伦不类,其实完全可以想个更贴切的例子。程家元被绕得有些蒙,怔怔地朝她看:“你们那是闺密,我和他不搭界的。他脑子好,可能了解我,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胡悦道:“陶无忌不是坏人。”程家元悻悻的,赌气道:“我是坏人——”胡悦一笑:“你要是坏人,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是说他前阵子替白珏补台的事。白珏做错一张单子,存款做成取款,一来一去就是几十万。问题倒是不大,只要赶在当天清账前找到客人,补个手续就行。偏偏那客人去了苏州办事,哪里肯再跑一趟?程家元听说,亲自拿单子开车过去,要了那客人的签名,再赶回来,来回三个多小时,总算在清账前把事情搞定,没惊动领导。白珏吓出一身冷汗,照例又邀程家元上二十三楼喝咖啡。一人一杯拿铁。“其实你们这一届小朋友,人都不坏。”白老师难得把话说得温情脉脉,意思又清楚。后来胡悦问程家元:“为什么帮她?”程家元回答得也爽快:“她是你师傅,脑子又搭进搭出,万一出事,难保不牵连到你。”胡悦沉默片刻:“——好心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