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5页)

赵辉让他把酒拿走:“我在家不喝酒。你自己留着,跟薛总就说我收下了。”

“这怎么行?”他道,“您不喝,送人也行。”

“有女朋友了没?”赵辉问他。

“嗯。”他点头。

赵辉朝他看,夜有些深了,想叫他快点儿回去,嘴一张,却成了“要不要吃杯茶”。钱斌停顿一下:“好的。”不等赵辉忙碌,自己到厨房拿杯子倒了水:“晚上不喝茶,白开水就好。”在沙发上坐下,与赵辉隔开一个位置,有些拘束地喝水。赵辉又问:“要不要吃点心?”他道:“肚子还是饱的。”赵辉瞥见他拿杯子的手,手背上青筋盘踞,倒不似娇生惯养的那种。想起师母有次感慨:“这孩子其实挺可怜——”师母这话应该是站在老师的角度说的。那样境况出生的孩子,便是亲骨肉,也会觉得别扭。七弯八绕的情绪,线头似的缠住、打结,亲情被夹在里面,见不得光,时间一长便淡了。赵辉每次见到这青年,都忍不住想跟他聊几句,念头一起,又被自己掐断了。以什么立场?又能说些什么呢?换了老师在世,只怕贴心贴肺的话也很难有机会说。他养父养母倒真是好人呢,没瞒他,据实相告,亲生父亲、私生子那段。但也难讲,倘若真瞒着,只怕这青年还活得自在些。看着也不是什么很有男子气的豁达个性。

“去年这个时候,我陪老师去了趟海宁。”赵辉忽道。

青年手一抖,杯子没拿稳,晃出几滴水来。

“老师的老家在海宁,盐官。”赵辉停了停,“他说他十几年没回老家了,虽然那边没什么亲人,但临老了还是想回去一趟,怕以后没机会。”

青年沉默着。

“老师是好人。”赵辉说完这句,心头酸了一下。深夜里被什么情绪带累着,竟有些感触了。嘴角向上撇去,凭空做出微笑的表情,看着倒古怪了。青年朝他看,应该也是尴尬,还有些慌乱,没话找话,顺势来了句:“赵总也是好人。”

赵辉不语,手举起来,在半空中摇了摇,忽地有些倦意,酒劲也是一阵一阵的。

“回去吧。”他道,见青年站起来,又加上一句,“以后别叫我赵总,叫——”想说叫“叔叔”,辈分似乎不对,叫“哥”也不合适,想了一圈,放弃了,“还是叫赵总吧。”挤出个苦笑。到底是醉了,脑子比嘴慢半拍。刚才留客也是,那样突如其来,脸上又郑重,吓得人家连拒绝也不敢,小媳妇似的坐着,双腿并拢,端茶像端个手榴弹。赵辉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人又生出些怜惜来。

次日早上,赵辉停车时遇见苗彻。到分行后,两人见面机会不少,一个二十五楼,一个三十九楼,每次远远看见,便各自岔开,或是打个电话系个鞋带什么的,动作上慢半拍,做出错过的假象。实在躲不过,也不多话,点个头寒暄两句——完全是普通同事的架势了。调令下来那天,电话和短信雪花似的,熟的,不熟的,半熟半生的,纷纷表示祝贺。唯独没有苗彻和苏见仁的。苏见仁还好些,本来谈不上多么亲密,便是遗憾也有限。苗彻就不同了,亲得不能再亲的朋友,二三十年的好兄弟,突然间就形同陌路。比起伤心,更像是不习惯,仿佛缺了什么,节奏生生被打乱了。还不好明说。骂人的,讨骂的,都处于不清不爽的位置。摆不上台面。真正是有些窝囊的。以苗彻的个性,这样一声不吭更可怕,连个机会也不给你,完全不留余地了。

赵辉锁好车门,迎上去。那边应该也是看见了,慢慢踱过来,点头:“早。”眼神含混过去,隔开半个人的距离,一前一后。

“老赵。”苗彻冷不丁叫了声。赵辉停下,回过头。苗彻走近:“晚上到我家吃饭?”赵辉怔了怔,不及反应,嘴上已经先答应了:“好啊。”

“庆祝庆祝。”苗彻加上一句。

“庆祝啥?3月12号,植树节吗?”赵辉说完有些后悔,玩笑开得莫名其妙。

苗彻嘿的一声:“我表舅妈的大姑姐的妯娌今天生日。”

“哟,那是要庆祝。蛋糕我买。”赵辉接上。

晚饭叫的外卖,附近川菜馆的四菜一汤,也不另外装碗,依旧放在一次性盒子里。赵辉道:“其实倒不如在外面吃,还方便些。”苗彻回答:“外面人多。”赵辉揣摩这话的意思,是说万一两个老家伙吃着吃着打起来,在外面下不了台,便也顺着他:“不该叫川菜,容易上火。”苗彻打开冰箱,两手抠着四瓶啤酒出来,再拿一排冰块放在旁边:“不怕——”

毛血旺里的鸭血分量忒足。苗彻说他三天两头在这家店吃,都混熟了,知道他爱吃鸭血,便额外地多给。“雾霾天,吃这个清肺。”苗彻推荐。赵辉不怎么吃辣,吃了几筷子便停下:“你多吃点儿,我够了。”蛋糕自然没买,带了瓶红酒,就是前一晚薛致远送的那瓶。既然上来就喝啤酒,红酒只能摆进酒柜。苗彻说:“这么高级的酒,我准备放到女儿结婚那天再开。”赵辉道:“女儿红都是黄酒。再说你这贮存条件不行,白浪费了。早点儿喝了吧。”猜想几时会进入正题。一口口地浅酌。苗彻把毛血旺里的鸭血挑干净,仰起头,冰啤酒下去,响亮地打个嗝,一抹嘴:“你说,我们俩跳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