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送了礼物没有?”程家元问。

“一副耳环。”苏见仁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嘲弄的,“没有放在菜里,否则被她一口吞下去,性命攸关。”

二十多年来,父子俩首次在“追求异性”方面找到了共同语言,也是始料未及的。苏见仁劝儿子不要心急:“这世上顶顶讲不清的,就是男女间的事,不见得你给她一分,她非要还你一分。别的地方再不公平,吃亏上当,总有说理的地方。唯独感情这事,再怎样,也只能自己兜进。就算吃亏也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连牢骚都没处发。”苏见仁面儿上是教儿子,实则是想到了自己。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只有一个人,连梦里也全是她的模样。老电影似的,放了一遍又一遍。当年班上那众男生,追李莹时再怎么轰轰烈烈,现在也是各过各的日子,各有各的精彩。唯独他,无论如何是放不下,为了一个早就不在的人,荒唐度日。那些女人看久了,模样会变,渐渐幻化成另一张脸,熟悉的眼睛、鼻子、下巴、嘴唇……每次都是如此。酒愈喝愈多,话愈来愈少。缩在角落,逢迎调笑,到后来只是惯性罢了,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偏生那人早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再怎样,她也不会知道。前世欠了她的。

“我现在有点儿懂,当年你是什么心情了。”程家元叹道。

苏见仁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这些年被不少人劝过,也骂过,都麻木了。唯独与儿子这样聊起,竟是从未有过。这情形竟透着几分诡异了,别样地触动心境。一个半老男人,一个半大男孩,断断续续说着情伤。尽管程家元那些叙述在他看来,青涩又好笑,“小赤佬懂个屁”,却硬是搭上界,试图与他在“人生自是有情痴”这点上达成某种契合,寻求共鸣。苏见仁瞥见儿子额角那块胎记,生下来时只是淡淡一块,这些年竟越来越深了,便有些后悔,想,早知道便不该听医生的话,趁着年纪小,早些动手术去了才是。现在这样,真是有些扎眼呢。苏见仁停了停,伸出手,想去摸那块胎记,程家元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

“做啥?”

“不做啥。有只小虫,替你赶掉。”苏见仁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蒋芮当上了证券经纪人,邀一众同学吃饭,见面就叹苦经,说考试的时候股市势头还不错,等考上了,转正了,竟又回落到3000点以下,一片绿油油。不少经纪人都转行了,有前辈劝他,股票这行靠天吃饭,熊市的时候先干点儿别的,等牛市了再进来。蒋芮愁眉苦脸,又挑剔说:“我每次跳槽都请客,你们这些混得比我好的,请我吃过一顿饭没有?”陶无忌安慰他,中国的股市无所谓牛市熊市,机会一直有,而且政府也在加大股市监管,守护投资信心,保护投资者的利益。苗晓慧道:“还指望你透露点儿内部消息,挑我们发财呢。”蒋芮嘿的一声:“消息是一直有,真真假假,好多都是诳人接盘的阿诈里,你敢不敢跟?”苗晓慧一把揽住陶无忌,咯咯笑道:“我有股神在手,火眼金睛,怕什么?”

蒋芮向陶无忌借钱:“不用多,万把块就行。”陶无忌问他:“干吗?”蒋芮道:“给我妈买点儿衣服、化妆品什么的。”陶无忌朝他看。蒋芮说他爸妈最近关系很僵,爸爸连着几周没回家了:“存款都是他管着,我妈老早就下岗了,身上的钱只够买菜付水电煤气费。——我猜这老家伙外面多半有女人,拐弯抹角跟我妈闹,想逼得我妈先提离婚。我劝我妈:‘没事,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反正以前也是这样,他几时管过这个家了?我们摒牢,以静制动。离婚这种事,谁先提,谁吃亏。我们照旧过日子,该吃吃,该喝喝。你儿子我也赚钱了,又不是养不起你,实在不行还可以找朋友帮忙——’我妈这个人,年轻时长相还是不错的,这些年一个人持家,才有点儿显老,真要打扮起来,绝对不输给别人。人活一口气,我对我妈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自己弄得光鲜一点儿滋润一点儿,活活气死那老家伙。”

陶无忌转了八千块钱给他。蒋芮跟他妈妈最亲。他父亲在铁道局当列车员,不太着调的一个人,整天酗酒、打麻将,不顾家,对儿子又很凶。蒋芮初中时一次考试不及格,他父亲喝个半醉,不由分说抡起小板凳就砸过去。蒋芮妈妈冲出来挡住,头上被砸出个寸许的口子,血流了一地,去医院缝了二十多针。蒋芮讲到他父亲,语气都是恶狠狠的:“这老家伙——”陶无忌想到程家元,感慨道:

“天底下不靠谱的爸爸确实多。”

“世上只有妈妈好。”蒋芮举杯,与他的酒杯一碰,“反正我将来只管我妈一个,别人统统不管,告我忤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