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苗彻始终觉得,以女儿的个性,应该找个各方面都更成熟的男人。经济条件只是其中一桩。在他看来,陶无忌也是个孩子。当然,通常男生在这年龄都不会成熟到哪里去,只是,上海男生至少占个“地利”,行事便会平和许多。苗彻年轻时也是有些急吼吼的性情,尤其是追玛丽那阵,贪她的美貌、可爱,多少也有点儿贪人家的家世。虚荣心人人都有。现在想起来,其实是有些后悔的。门当户对是老生常谈,却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苗彻不想女儿走前妻的老路。他倒也谈不上多么讨厌陶无忌,说到底人家也是个好孩子,别的不提,单单能考来上海,就相当不易了。女儿读书算是让人省心的了,倘若放在外省市,顶多考个当地的二流大学。成绩不能跟人家比。但选女婿实在不是选状元。那天陶无忌喝醉了,在电话里语无伦次,证书一张张传过来,发扑克牌似的。苗彻声音冷冰冰,脸上却是忍俊不禁,想这孩子挺逗。苗彻觉得,自己现在就跟当年的老丈人差不多,为了女儿,棒打鸳鸯也是没法子的事。老丈人没挺住,最终妥协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吸取教训,关键一点就是,心不能软。玛丽有时说起这事,竟还帮着女儿胡闹,说晓慧像她,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苗彻好笑,说:“没错,晓慧是神仙姐姐,你是神仙外婆。”

赵辉又休息了几天,回去上班。同事间聊起副总换人的事,都对他表示惋惜。赵辉一一拱手相谢,不沮丧,也不故作释然。巧也是巧,下午分行领导一行人过来视察,那位新副总也在。赵辉原本与他就有些相识,同他握手,说恭喜。那人也很客气,寒暄了几句。苗彻还要打趣,把赵辉拉到一边,说手心里应该藏把刀片。赵辉道:“你怎么晓得我没藏?——还是把生锈的刀片。”这位仁兄做事很是雷厉风行,上任没几天,便撤了个分行业务部的经理。坏账三五千万,金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起来也是可轻可重,主要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在信用证打包贷款上眼开眼闭,一张已经过期,另一张索性连企业名字也对不上,有些嚣张了。讲起来还是苗彻他们审计时查出来的,报到上头,新副总态度很坚决,说必须严肃处理,旁人也不好再讲什么。苗彻平常也算是做事顶真了,碰到这位仁兄,也有些吃惊。苗彻上任以来得罪的人,加起来组建两三支足球队总归不成问题。每次审计报告交上去,就跟交辞职信差不多,豁出去的感觉——名气倒也做出来了。反得领导器重,都说审计部是该有这么一头犟驴。这次连他都有些跌破眼镜了,居然判得那么重。内审不比外审,又是国有银行,树大根深,每个动作都牵扯甚多,领导要考量的地方也多,所以说新副总这“三把火”烧得很旺。苗彻对赵辉道:“这朋友是拉仇恨来了——”赵辉拍他的肩,笑道:“论这个,咱不输给他。”

下班前,赵辉接到母亲的电话:“毛头(吴显龙小名)进医院了,你晓得吗?”赵辉吃了一惊,忙问是什么病。母亲说是脑溢血。赵辉知道吴显龙素来有高血压,心脑血管那块不大好,便道:“我晓得了。”母亲又加了句,好像最近生意上不大顺当。赵辉嗯了一声,挂掉电话,便给吴显龙打过去。是助理接的,说吴总正在休息。赵辉问了医院和病床号,立刻赶过去。到了医院,吴显龙还在睡。助理说要叫醒他,赵辉拦下了,随意聊了几句。助理说,吴总是前天晚上突然晕倒的,送到医院时情况很坏,医生还下了病危通知书。赵辉心里叹口气。吴显龙无儿无女,父母也都已过世,偌大的病房里空空荡荡。母亲也是听老邻居说起,才晓得他住院了。赵辉猜测他是故意瞒着自己。天鹅岛的项目前一阵出了纰漏,贷款到期付不出钱,银行告到法院,判了个强制执行,已定了司法拍卖的日程。在网上搜“显龙集团”,铺天盖地都是负面新闻。赵辉做好准备,他会来找自己求救——谁知竟没有。赵辉猜到他的心思,不上门不开口,留些他日相见的余地,否则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生意圈里开口闭口都是“朋友”,其实顶多算是“伙伴”,弄得不好便是“仇人”,真正的朋友不多,尤其是从小到大推心置腹,为对方赤膊上阵都没二话的那种。赵辉瞥见吴显龙额头上的皱纹,刀刻似的,鬓角的白发密密麻麻,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白得像纸,忍不住心里难受。

赵辉又坐了一会儿,吴显龙醒了,见到他:“你怎么来了?”

赵辉径直问他:“没去找薛致远想办法?”

吴显龙不吭声,让助理替他把枕头垫高些。

“这次连他也帮不上忙?”赵辉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