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5页)

就在片刻之前,凭着那一腔犹如自脚底心骤然而起直击天灵盖似的血气之怒,他是将那一座驸马府和里面的那位贵主给弃在了身后。

然而,快意是如此的短暂。当骑马走在空无一人的通衢大道之上,天上人间,冷月同行,他的心中不由又生出了一种四顾茫然的沮丧之感。

长安如此之大,竟没有他能去的立足之地了。

那座如今富贵逼人的永宁宅,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耻辱的象征。

不但如此,他自觉他是一只卒棋,被人拿捏着,用来冲锋陷阵,至于将来,是迟早被弃的结局。

在那位贵主今夜说出那一番话之后,他愈发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而最要命的,是这一切,那位贵主早就和他说得清清楚楚了,全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

这沮丧的感觉,在他骑马漫步目的地走到东市附近,遇到一队巡夜武候之时,达到了顶峰。

武候们见是他,自然不会多问,行礼过后,便列队继续上路,留他独在街角。他几番犹豫,最后,几乎就要忍不住了,决定信守承诺,忍下屈辱,就此作罢,掉头回去,忽然又忆她那一番什么“将来咱们要是散了伙”,“为你将来略作几分考虑,也是我的本分”的话,心肠顿时冷硬起来,转为铁石。

他不再犹豫,毅然掉头,催马一口气来到进奏院,叫开大门。

承平出来,发现门外竟真的是他,不禁诧异地睁大圆眼:“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陪新妇,来我这里作甚?”

“讨酒吃。”裴萧元道,“白天你不是邀过我吗?今夜无事,我便来了。”

“吃酒?你不是受了伤吗?公主会允许?”承平愈发不解。

“死不了!”他应,声极短促。

承平没立刻应承,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裴萧元忽然变色。

“罢了!当我没来!”他一拽马缰,便要离去。

“等等!”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难得你裴二丢下娇妻主动约我喝酒,我岂有不应之理?这就走,我带你去!”

他连声催人替自己牵马来,翻身上去,领着好友便往陈家酒楼行去,接着笑问道:“公主可有限定你回去的时辰?”

“今夜不回。”裴萧元淡淡道。

承平又盯他一眼,若有所悟,随即大笑:“好,好,如此胆色,叫我佩服,我甘拜下风!拼着被公主怪罪,我也要奉陪到底!”

两人一路骑马,来到了酒家所在的坊门之外。承平出示有韩克让印鉴的夜间通行之证,顺利入内,直奔曲巷深处的那间小酒家。

此处裴萧元从前因事,曾来过一回。至于承平,不消说,是极熟的老客。陈家那几个姐妹已是有些天没见他面,正想念,不期他今夜到来,个个欢喜,丢下了正在陪饮的客人,全拥了出来,狻郎狻郎地叫个不停,呼小厮牵马,迎他入内。忽然众女又看到和他同行的裴萧元。前次因是正事,他来去迅速,众女并未看到过他。今夜见此位郎君形貌是少见得出众,更是欢喜。娇声呖语里,将客人送到位置最靠里的一间地方不大、器具却十分雅致的酒屋当中。

承平和裴萧元分案相对落座,陈家姐妹们送上各色精致的馔食。承平呼人取来他先前存的那一坛酒,拍开封泥,亲自为裴萧元斟满,自己也倒了一杯,相互致意过后,他一饮而尽,砸了咂嘴,说了声好酒,随即望向好友,却见他的杯还持在唇边,似有些犹疑,便问:“怎的,你后悔了?”

裴萧元饮了杯中之酒。

这酒颜色如血,果然比一般的酒水要醇烈得多,入口颇冲,余味带几分若有似无的膻腥之气。难怪承平当宝一样。才一杯下腹,很快,便觉腹内暖洋洋了起来,人颇为舒适。

承平哈哈地笑:“这才叫真男儿!人寿天定,想喝就喝,哪里来的那么多顾忌!想当初,咱们战场上受了伤,哪里来的似如今宫中太医的那些好药供养,全是些不知是什么草药和马尿调的东西,胡乱往伤上贴而已,疼痛得睡不着,就靠喝酒止痛!裴二你信不信,你喝了这顿酒,伤反而好得快!”

裴萧元坐下时,承平便叫一个容貌生得最是娇美的红衣女郎过去伺候。

那女郎自裴萧元来后,本就一直望他,跪坐在了案侧。此时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再为客人斟酒,接着笑问承平,这位裴郎是哪家郎君。

承平看一眼裴萧元,微笑道:“琴儿你是瞧上他了?我告诉你,你别打他主意,他不是你能动的。叫你伺候就好好伺候着,本分些就对了,莫问这么多!”

陪席的女郎们自然是训练有素的,一切以客人满意为先。方才进来时,这位裴郎君便已不动声色地避了琴儿要挽他臂的手,此刻又听承平如此发话,心中便有数了,不敢再加以挑逗,只殷勤服侍着。剩下几人则全围在承平身边。酒过三巡,承平又命作乐。众女便叫婢女取来乐器,琵琶,阮琴,笛,笙,乐声里,那琴儿慢慢唱了《思君》、《倾杯》、《饮酒乐》等宫中教坊里流出的几首散乐,又唱几支时下坊间酒楼里最为流行的新歌,声音婉转动听,犹如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