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前世四

天翮八年腊月廿六, 动乱不仅发生在建兴,也爆发在京都。

皖南的镇南王挥兵北上攻占京都,又联合周氏驻扎在京都近郊的二十万兵马逼宫。

繁华太平已久的京都骤然遭受战火, 火后的国都只剩一片狼藉,无数生民流离失所, 家破人亡。

等暴|乱的消息传到建兴,京都的局势已不可逆转。

天翮帝暴毙, 皇长子宋二断了条腿逃往宛城, 皇嫡子宋六阖府上下尽数被杀。

在角逐中胜利的镇南王登基为帝, 改年号为“征和”, 世称“征和帝”。

建兴在血海中迈入征和元年。

这一年,年仅九岁的同佑郡公周启成为建兴的新主人,成为整个周氏至高无上的主君。

周朔升为辅事肱骨,任卿事职,自此建兴的大小事务皆经他手。

出自地方的寒门远支,跨跃了出身不可逾越的鸿沟, 终于在建兴站稳脚跟, 成为九洲世家争相攀附的新权贵。

年幼的同佑主君在诸多长辈的进言下重整族谱,将这位远支族叔的故乡一脉纳入近亲旁支。

胥武十一年, 无名无姓的九岁孤子被送往建兴。

征和元年,这个被临沅遗弃的弃儿, 经过十七年的努力, 给抛弃他的家乡带来了泼天的富贵与权势。

孤僻封闭的临沅周氏一脉, 被天降的好事砸得惶惶,他们携老扶幼进入建兴叩拜谢恩。

前来谢恩的三百个临沅人都见到了年幼的主君, 受到丰厚的款待。

但三百人里却只有一人,见到了那个给他们带来这一切的周卿事。

时隔多年, 周朔再次见到这位临沅周氏的家主,不由恍如隔世。

他放下手里的文牍,起身去扶跪在地上叩首的老者。

“您实在折煞我了。”

弓着腰背的老者连说“不敢”,他的头仿佛要低进尘埃里:“临沅周氏问卿事足下安,卿事足下祯平吉祺,贵寿无极。”

扶起他后,周朔请老者在一旁坐。

但老者并不坐,他战兢着推辞,又窘迫地说起自己的来意:“尊妣降贵葬临沅,小户惶惶。蒙卿事足下福泽庇佑,鄙等欲修松岗,却不知金石美玉何者为佳,特来请见卿事,以求示下。”

“不可奢靡,切勿劳民。逝者已斯,不可追得。”

周朔落座后敛着眸,说出来的话漫不经心,“还请舅父……善自保养,勿要为念。”

听到这声称呼,老者腿一软,直直跪下,他额头冒汗,“薄祚寒门,草木愚夫之辈,岂敢与卿事足下攀亲?”

他们的确有甥舅之亲,周卿事的母亲是他的亲妹妹。

只是……这个孤子在临沅遭受的欺辱虐待,让富贵砸到他们脸上时毫无欣喜可言,只有无尽的惶恐与惧怕。

唇角露出几丝讥讽,周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先主亡逝,建兴事务芜杂繁多,对外客招待多不周全。”

“建兴本多贵胄,如今更有京都皇使,临沅一脉若是无事,也可早些归去,切莫冲撞了贵人。”

老者连忙点头称是,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封文牒恭敬奉上:“建兴关卡甚严,我等无法私自反乡,今日来……也是想请卿事足下放行。”

周朔接过文牍,翻开看了看,见无差错,便起身走到案桌旁,拿起钤印盖到文书上。

老者捧着文书,又跪地叩首谢恩:“谢卿事足下开恩。”

他弓着腰,倒行向外退去,直到后脚跟踢到门槛,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到门口。

尴尬与窘迫在这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浮现,却还是没敢转身,他小心抬脚跨过门槛,又退了几步,才转身正行。

却不想走了没几步,迎面过来一个披着厚氅的年轻妇人。尽管还没看清脸,本能却使他结结实实跪到地上,“问贵人安。”

姜佩兮被这突然的大礼吓得退了一步,只觉诧异。

她虽出身显赫,但遇到这么实在大礼的次数并不不多。

“起来吧。”

看了看他出来的方向,她搭话道:“你来找子辕吗,是要办事?”

“不过碎杂琐事,不足污贵人耳目。”

姜佩兮笑了笑,没再理跪在地上的老者,径直向屋内走去。

她刚刚进门,周朔便迎了上来。

他探了探她的手温,“这样凉,出来带个手炉才是。”

“屋里暖和,我过来就几步路,弄手炉也折腾。”她抬手解颈前的系带。

周朔搭手帮她解下大氅,将衣服捧在手里,转身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刚才那个老者,是什么人?看到我,问也不问,就向我行了好大的礼。”

“从地方来的。”细腻的绒毛扫过手心,他将大氅挂好,神色淡漠,“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闲人,不用在意。”

对于这样擦肩而过的存在,姜佩兮不会投射任何关注,她问起周朔喊她过来的原因:“你叫我过来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