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深人静时,风又冷了几分。

佟之瑶比从前愈发孤僻,且又体弱,不过寒暄几句便没了话说,声音倦怠,恹恹的回屋去了。

阿照被安置在偏房,照顾佟之瑶起居的婆子端来热水,她一边烫脚,一边滔滔不绝地向林显讲述这三年的经历,从赵莹身边离开,陪意儿参加乡试,见证她中举,接着三人赴京会试,意儿金榜题名,外放地方为官,她也当上捕快,经手过几桩公案,如今每日跟着上司巡街,维护一方百姓的平安,心里觉得很踏实。

林显静静听着,不时发出浅笑:“阿照长大了,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也很欣慰。”

她嘿嘿一笑:“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意儿姐姐,喜欢宋先生,如果哥哥能留下来就好了。”

林显道:“你的意思是不跟我走了。”

阿照摸摸鼻子:“我……我也不知道。”

林显点头:“这样也好,你在这里,我和她还能说上几句话。”

阿照一愣,眨眨眼:“哥,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走呀……是因为师姐吗?”

林显目色微敛,只说:“之瑶一个人不行的。”

阿照皱眉,想要细问他这几年的遭遇,而他只大略带过,说三年来带着佟之瑶追寻仇人和叛徒的下落,直至上个月终于叫他们血债血偿。

没有细节,阿照却有些不寒而栗,正要开口:“哥……”

林显打断:“你听打更的,已过丑时了,先睡吧,明日再说。”

“……哦。”

“有事喊一声,外头有人把守。”

“好。”阿照忙擦干脚,穿上鞋,送到门口:“哥,你也早点歇息。”

“嗯。”

林显穿过院子,朝正房走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阿照哈欠连天,准备关门,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睁大双眼盯住那间屋子,没来由的心惊肉跳。

没记错的话,那是师姐的卧室。

他们两个……住在一起???

阿照像被雷劈了一般,张着嘴惊在当下,心里是说不出的别扭、怪异、排斥,恨不能立刻把她哥叫回来。

即便不为意儿,此事也万分难以接受。不管佟之瑶的脸毁成什么样,阿照没见过,倒不算什么,但她深知师姐性情乖戾,相处起来有种难以言状的压抑,总担心一句不慎便将她得罪,而她恼了也不言语,阴沉沉的,实在叫人不舒服。

难怪林显这次回来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疏朗开阔,倒像心里压着许多事,阴郁消沉,令她也难以亲近。

阿照脑子一团乱麻,半晌不能动弹。

……

林显进屋,见屏风那侧浴汤已备下,便自顾脱了衣裳洗澡。佟之瑶正坐在镜台前涂抹华清露,此物出自大食国,据称有舒痕淡疤的奇效,然而她用了两三年,却并不见疤痕消减,想必当初伤得太重,皮肉全翻出来,再金贵的东西也难起作用。

她盯着镜子里那张可怕的脸,突然烦躁不堪,扔掉瓶子,起身往屏风后面走。

林显泡在桶里,水是凉的。他这个人,一年四季只用冷水洗澡,寒冬腊月亦是如此。佟之瑶拿帕子给他擦拭肩膀,看着那身上遍布伤痕,如她面目全非的脸一般,心里方才稍稍舒服些。

“见过心上人了,怎么不高兴?”

林显没吭声。

佟之瑶笑得温柔:“还是说,回来面对我,落差太大,所以笑不出来?”

林显眉心拧成深深的川字,闭着眼睛,淡淡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佟之瑶依旧麻木地笑着,问:“阿照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怎么没告诉她?”

“刚见面,没来得及说。”

“是吗?我看你根本不想说吧,反正现在樊七死了,你也没义务回溪山接那烂摊子,留在这里多好啊,陪着你的意儿……”

林显突然起身,出了浴桶,从架上拿干帕子随手擦几下,披上衣衫:“我很累,先睡了。”

说完绕过屏风,径直走到榻前,踢了鞋,翻身趴到里头。

屋内一片寂静,灯烛摇曳着,发出微弱的光,窗外寒风簌簌,断续拍打着窗扇,不知过了多久,林显听见隐约啜泣,声音很轻,却像沉重的巨石抵在他心口,喘不了气的感觉又来了。

他沉默许久,光脚下地,将佟之瑶拦腰抱起,抱到床上,克制道:“别哭了。”

她伏在他肩头抽噎不止,眼泪把衣服沾湿:“我就是个累赘,一直拖累你,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真的不必……你回到她身边去吧,我不想再看你活得这么累……”

林显抱了一会儿,眼底空茫茫,暗沉沉,无甚意趣,只微叹道:“别瞎想,我怎么可能弃你不顾呢,回溪山接任掌门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那她呢?你不想跟她在一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