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颜嫣在家排行老二,上头原有个兄弟,十来岁大病一场死了,颜父颜母膝下荒凉,又过十年才生下一女,中年得子,爱若珍宝,予取予求,无所不从。

她是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自小性情乖癖,目无下尘,比寻常家的男孩儿更顽劣十倍。且又不爱念书,偏喜欢胡作非为地玩闹,八、九岁时央着父母从中原请来一位师父,教她习学武术,不过一二年便能耍一手金丝软鞭,从此方圆十里的孩子皆以她为首,入了她自封掌门的什么“嫣然派”。

李若池原不和他们一起玩儿的,虽然两家长辈关系密切,常聚在一起吃酒。

他天生残疾,少了半条腿,父母怕人议论,极少让他出门,殊不知此举反令他心肠敏感,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于是遮遮掩掩,自卑封闭。

颜嫣比他年长一岁,又排行老二,相识之初他便随了颜家支庶的孩子唤她二姐姐。总之“掌门”他是叫不出口的,太傻了。

那年他父亲生辰,亲朋好友带着家眷前来贺寿,孩子们都在后花园玩儿,他实在羡慕,想融入大家,遂鼓起勇气与他们一同蹴鞠。

不知怎么,那条假腿没绑好,又跑又踢,竟突然甩了出去。

李若池狼狈跌倒,玩伴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尖叫着躲开老远,还有个胖子指着他大喊:“怪物!怪物!大家快跑!”

他趴在地上,强忍着屈辱,犹如天塌一般。

就在这时颜嫣来了,她挥舞长鞭,绞住那小胖子的腿,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你们几个兔崽子,”她来回踱步,威武道:“听好了,李若池是我弟弟,谁敢欺负他,我就给谁喂马粪,然后倒挂在树上暴晒三日!听明白没有?!”

挨打的胖子哭着跑向正厅找爹娘告状,颜嫣收好软鞭挂在腰间,上前拾起假肢,其实也有些怕,硬着头皮拿到李若池跟前:“你早告诉我呀,有我撑腰,没人敢说你坏话的,还有你这腿……这腿也挺有意思,套上鞋袜像真的一样,我跟你说用这个练劈叉最好蒙混了,师父肯定看不出来,哈哈哈!”

李若池原本想哭,听了她的话又想笑,如果这算安慰的话,也真是太蹩脚了。

从那以后他就被迫做了她的跟班,有好玩儿的,好吃的,颜嫣都会想着他。

不过,同她混在一起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成日家斗鸡赛狗玩蛐蛐儿,偶然听闻堂叔府中有一处荒芜院落,她便带人偷摸进去“捉鬼”,结果自个儿被树影吓个半死,从此再不去堂叔家玩儿。

得亏她那种性子,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几日又生龙活虎起来。

当年富贵人家时兴造园子,隔三差五请客摆宴,宾客来往不绝。每到这时,颜嫣便怂恿李若池躲到小楼上,等着去正厅的人经过,一桶水倒下去,看人家气急败坏斯文扫地,她坐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客人们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每每找她爹娘说理,又被颜氏夫妇的恳切打动,不好发作,只能草草了事。

罗刹女的大名就这么传出去,全城皆知,颜家出了个小魔头,将来一定是个悍妇,谁娶谁倒霉。

李若池与她一同长大,眼中所见却是她憨态可掬,凶起来愈发可人。

虽然心里知道,她只是因为同情,才对他好。

两人在一处,时而也不耐烦,尤其他腿脚不便,跟不上她的风风火火,跑着跑着她就松了手,随伙伴们远远走开了。

但是没过多久她又会找过来,也许从深宅的某一处拐角突然出现,喘着气,额头冒汗,埋怨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又不见了?也不跟紧些,当心院子里有鬼,把你抓去吃了!你怕不怕?”

他说怕。

颜嫣没好气地戳他脑门,笑道:“你个傻子,这世上哪有鬼?”

后来颜母病逝,她哭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问他:“你说世上有没有鬼?我每日都在等娘亲回来看我。”

李若池说:“肯定有,否则你堂叔家怎会闹鬼?”

颜嫣皱眉问:“那她怎么还不来找我?”

李若池说:“夜里你睡了,她来你也不知道。”

颜嫣便下定决心不睡觉,并说:“我信你了,但你若骗我……”

他道:“若骗你,就给我吃马粪,然后倒挂在树上暴晒三日。”

颜嫣被逗笑,两人絮絮叨叨说话,直到她困得睁不开眼,口中负隅顽抗“我不能睡”,然后呼吸渐沉,坠入梦中。

李若池以为他们能永远这般亲厚,即便做跟班,做弟弟,他也十分欢喜,十分满足。从未想过她会疏远自己。

想着两人渐渐大了,男女有别,也许她顾忌这个,所以回避。

长远不见,他心里犹如慢火煎熬,忍不住去颜府找她。

走到院门前,看见她和夏堪正在写字。

夏堪,听她说是颜老爷重金请来教导她念书的先生,是个举人,很有才学,但讨厌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