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6章 留给林三酒的影像信件(3)(第2/3页)

很难想象,其他人在体验那些东西的时候,居然会产生“满足”以外的任何情绪。

我有一次看见一个女孩儿,在一个什么事件幸存者的演讲会场里落了泪,似乎十分伤心;我近乎着迷地看着她的眼泪,在近距离上感受着她新鲜的、跳动着的痛苦——新鲜食物,总是比干货更好吃的——同时,我心里也在又一次疑惑:为什么要哭?这件事又没发生在你身上。

养母用指甲尖掐了我一下,稍微有点疼。

在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时,她说:“你手背疼,我的手背就好像也在疼一样。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他们看见了别人的伤痛,就好像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才哭了……你不会产生这种感觉也没有关系,你只要能产生正确的反应就好了。”

她说她爱我;那么,难道那个女孩子也爱做演讲的事件幸存者吗?

我走过去,向那个掉眼泪的女孩子递上了一片纸巾。

对我的一切教育,养母都没有向养父提及一个字。这一点,是我在进入青春期之后才发现的。

从我不足六岁来到养父母家,到我十五岁的这段时间,大概是我养父最满足最平静的日子了。有养母看着,我当然没有机会做什么;他时不时会试探,教育我,一般而言,总是对他得出的结论很满意。

养父那时十分为我骄傲,尤其是我已经被一所顶尖大学录取,秋天时就要离家去入学了。不过实话实说,他对我的骄傲,对我而言没有分量。

他再欣赏我,为我满意,替我操心也好,如果他突然遭到了不幸,依然不能阻止我从他的身上得到满足。

养母也是一样。

说来惭愧,我这样的人,也会受青春期的荷尔蒙影响,产生逆反抵抗的叛变。

有一次,养父愉悦地对养母说起,应该如何更准确地对个体案例做判断,他有许多经验可以分享给养母听——不知道是哪个细节或线索,让我突然明白了,这是养父在以一种有教养的方式,向养母洋洋得意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是你错了”。

我察觉到了一个最好的复仇方式——是的,我那时觉得自己是在复仇。

养母在邻市有一个为期两天的座谈会,这是我唯一一个机会。我知道,我喜欢的感情上的折磨,需要铺垫准备很长时间,就算条件满足了,结果也往往幽微难察;为了直接地起到最大效果,我必须采用我不那么享受的办法。

我掐死了邻居的狗。

养父那时看见的景象,就是他人人称羡的儿子,背对着他跪在草地上,双手下压着一只逐渐咽了气的狗。

虽然这种粗暴的残杀不是我的首选,但要说我有多么不满足,那倒也不至于。我看着它拼命挣扎、四脚踢蹬,将地上的草和土都刨了起来,喉咙里呜呜咽咽,却就是发不出叫声(我可以教你怎么阻止声带颤动);临死那一刻,它的眼睛还望着邻居家围墙。我想到狗也有一定智力,或许直至最后一刻,都希望能看见主人出现……

后来的事,我不说你可能也能想到。

我只要说,“我早就想杀了,只是妈妈一直看管着我,我才会趁她不在的时候下手”,就足够让养父把一切碎片都拼接起来了:他错得有多离谱的羞侮,他被结发妻子一直蒙在鼓里的可笑,他所面对之人有多可怕的现实……你作为一个正常的人,丰富细腻的人,肯定能想出更多种激荡而复杂的情绪。

养母回家的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很久。

我第一次听见养父居然也能发出那种像狼一样的嘶哑哭号;短短的,只有几声,卧室门后就重新安静了下去。

我想,他可能也在用一种微渺、可悲的方式爱着我吧。

不管爱究竟是什么,在那一天之后,养父对我的爱都终结了。他们变成了常常争吵的那一类伴侣,每月都要进行几次婚姻咨询;然而问题的根本源头,是我啊,我是无法被婚姻咨询解决的啊。

我在杀狗那一天,还对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以至于后来每当我走近厨房刀具架的时候,他甚至会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你怎么能指望人一直生活在这样紧绷的状态下呢?

“如果你认为,你能治得好他,你能用爱感化他,那么你请便。”终于有一天,养父的弦断了。“我不会继续在这个充满欺骗的毒性环境里再多待一天。你完全陷入了救世主幻觉里,你需要帮助!但是很可惜,我没法帮助你了。”

养母坐在客厅沙发上,我从没有见过她的面色如此苍白过。她的双肘拄在双膝上,身体姿态很紧,像是一种自我护卫似的;我那时已经学会读懂一些身体语言了,我准备以后读养父母从事的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