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却扇

自前朝以降, 神州崩裂,战火纷飞,大量流民、胡虏过境, 部分本土豪族便有了自行募兵和免赋役的特权,以戍主的形式进入到地方军政事务中。后来边境安宁, 戍主也就淡出了时局, 但大量曾经被戍主吸纳的流民也因此游离于王化之外。这些人大多化为私兵部曲,在各个豪族的羽翼下屯垦,亦或充入军户, 世代为兵,一旦有事, 顷刻而集。

黑夜中,近千名甲兵如今便集列在一名当地豪族的庄园前, 早先已有半数冲入园内,此时园内早已乱作一团。片刻后, 莫约三十余口人被捆缚至褚嗣马前,呼号着, 上报自己曾经的官称, 与郡府的交情。然而褚嗣只是扬了扬手,随后这三十余人便头颅滚落。

鲜血染满石阶,一众士兵便踏过粘腻的鲜血, 步入庄园,开始清缴。庄园西面,屋舍林立, 乃是部曲和佃客集中居住的地方。李度从简陋的屋棚里探出头, 望向今日不寻常的夜色,听着远处的骚乱声, 转身便走入屋内。

“此番怕是将有兵事。”李度回到房间内,安抚着妻儿。他家先前便是军户,流离失所后便受这家家主荫庇多年,平日种田,战时出兵,是最常见的荫户。今年他虽已年近五十,但晚来得子,膝下小儿不过十岁,平日便唤作阿奴。“若是郡府征兵,我必然要入伍,你们母子且在家中藏匿几日,千万不要让阿奴出门,若被发现,那就是杀头的罪。”

其妻抱着幼子,边哭边叹气道:“不是大魏有律令,孤丁不入伍嘛,郡府征兵,也得遵守律令吧。”

李度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道:“这个年头,有什么律令可言,连年征战,没个首尾,有多少丁口都要征召,哪还管得了这些虚文。”

连庄园的主人都丧命于此,如今更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其妻似乎也是认命一般,一手提起一个破旧的水瓮,一手卷起铺盖,便拉着阿奴向地窖走去。

李度年轻时便习兵事,准备得极快。官兵还没有收到此处,他便趁着空当将一头耕牛牵到排房后面的一个洼地里,如此自己即便身死,妻儿后半辈子的生计也能有个着落。

不过片刻,官兵便至,李度与一众佃户安静随分地排成一队,被官兵领出。行至半路,有人看到地上有几片断裂的皮革,连忙捡起揣入怀中。他们不知道将要兵发何地,但知道他们这种强行征用的壮丁不会像正规军那般配备甲胄和武器,此时,胸前的两三块皮革或许就是活命的保障。

李度等十人一队,待聚集到庄园内的空地时,已有数百人规模的丁口被驱至到一处,挨个蹲下。几名兵长则穿梭

其间,或查看体格是否健壮,或询问是否有参战的经验。

褚嗣一手执鞭,骑着马在这群人面前逡巡了一周,此时有兵尉来报:“回禀郎主,此次清查徐功曹家,共有男丁两百人,与徐家籍册所载,相差近半。”

褚嗣冷目望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庄园掌事,抬鞭一指道:“带着他再去,三通鼓后,若再集不齐丁口,连他和藏匿者一起杀了。”

话音刚落,便有几人返回排房,唤人出来。李度仍蹲在原地,心里存有几分侥幸。他的儿子不过十岁,郡守也是世族出身,若要长治此地,不会大开杀戒的。

果然,三通鼓后,仍未集其籍册中的丁口。褚嗣扬了扬眉,当即下令道:“尔等草民伏地,郡兵清查。”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片刻后,便见一众甲兵将最后清查出来的丁口押在地上,排成了一排。李度偷偷抬起头,脑中轰然,他的妻儿俱跪在那里。

“阿奴!”李度才一呼喊,一记马鞭便抽在他的背上。

褚嗣笑了笑,指着地上那群刚刚被清查出来的丁户道:“尔等刁民,国家有难,竟畏缩于此,上欺官府,下累乡人,今日若不施惩戒,不足以振纲法。郡府仁慈,此次只诛涉事男丁,把妇人拉下去,余者杀。”褚潭捋了捋须发,战乱之年,即便是妇女也要充作徭役,更多的还有生育价值,他已经很仁慈了。

话音刚落,兵尉便把一群妇女狠命拉向一旁,紧接着屠刀挥落,一颗颗头颅滚至地上。

“阿奴!”李度之妻狠命挣脱,扑向阿奴所在的人群,一把扯住行刑者,奋力向那人脖颈上咬去。

“这个疯妇!”褚嗣皱着眉有,满来嫌恶,乱挥着鞭子,道,“还不把她就地正法。”继而,刀刃破空声起,李度之妻也倒在血泊之中。

李度早已目眦尽裂,一名老佃客死死地压住他的头颅,看着地上一小圈湿润的黄土,低声道:“你莫去,莫去啊……好歹留着这条命在。”

紧接着,一记抽打又落在老佃客的身上。呼啸的北风中,褚嗣的声音阴冷:“列队,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