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试纵

大事既定, 陆昭依旧循礼,回长乐宫向保太后复命,移交部分印信, 而后再回家休旬假。保太后对于今日结果已经颇为满意,但以宫门下钥为由, 未允其归家。直至深夜, 贺祎命人将陛下之言复述于保太后,保太后这才放了人。

夜已至深,陆昭归家, 虽然兄长早已归来,但家中并未有任何团圆的气氛, 甚至因为公务,一家人连吃饭都很少凑齐。此时靖国公府内灯火幽微, 陆昭只遣人通报了父母跟前的近侍,而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解下氅衣, 松了发,便疲惫地靠在妆台前, 任凭发梢上的雨水滴在镜上。几名侍女悄声入内, 陆昭皱眉揉了揉额角,又觑了一眼侍女们送上来的茶果,只觉那色泽鲜明纷繁, 扰的人头晕目眩,忙唤拿开。

只听帘声微动,环佩玉声璆然, 自前转进一个文雅公子来。与陆昭的一丝不苟不同, 他鬓角抿得颇松,发色青莹如堆墨叠玉, 不束冠也不熏香,只由一条碧色绸带零零总总扎起,犹觉逸气稜稜,白璧如山。旁边的婢女见了,连忙匆匆行礼。他却只笑着道:“不必拘礼,阿妹方回,你们悉心照料便是。”

陆昭见是陆冲,自向右席上稍挪了挪,又命侍女将茶果等物重新摆上,复遣散众人,独留陆冲。一时间屋内安静的很,陆昭从小屉中取出一封信函,平缓地推到陆冲面前。陆冲并不忙接,侧身从琉璃果盘中取了一只江南新贡的橘子,递给陆昭。

嘉实离离,烁如金弹,秋熟时从南方千里迢迢的运了来,不待卖,便被人封贮在冰窖之中,等到冬天取出,价格已不知贵出几何。陆昭接过橘子,又取出一把金刀。轻灵小巧的金刀与皓色的细腕一齐蠕蠕而动,黄灿灿的橘皮被迅速剥好了一圈。

陆冲最喜欢看陆昭用刀削剥橘子,旁人都是用手,只有他的妹妹,提着枝桠,手持白刃,犹有一番指不沾香的别样优雅。尽管陆冲从小就看过无数遍,但是那番动作,陆冲从来都不觉得厌烦。陆昭还未处理完橘子,陆冲便不由拍手赞叹道:“世上手腕功夫,此为最妙者。”

陆昭面色寡淡,低眉温和道:“刀握在别人手里,你倒还踏实。”

陆冲笑着道:“我不怕,毕竟活到妹妹这份上,杀人从来都是不用刀的。”

陆昭手中的金刀慢了半拍,复又迅速的转动起来。

“昭昭。”陆冲道,“将宅院卖给王叡,是我的主意。但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陆冲正欲继续说下去,看到陆昭正盯着他衣带上那束楸草穗子看,便噤声不语。

陆昭低下头,安静许久才道:“拥立皇长子元澈,是大家事先就定下来的事情。高位执政,一言一语,一行一止,皆是有所表态,所差分毫,谬乎千里。二兄一向谨慎,这次为何如此行事?”

陆冲笃定道:“那宅院是京中故友承买,我想朝堂上风云诡谲,多备一条后路总是好的。你知道,当今太子虽说走得四平八稳,但关陇世族依然屹立未倒。咱们陆家什么时候能出面支撑朝局,还未可知。”

“思虑周全是好事。”陆昭回身将手中的金刀放入一盘清水中,转过头时已是一副颇觉好笑的神色,“京中故友却是什么?”

陆冲愣了片刻,小心翼翼道:“王子卿颖拔绝伦,昔年又曾照拂于我。”

“二兄。五皇子其人,性格阴暗不定,跟随他的人大多也泛泛此类。”陆昭换了换了严肃的神色,道,“权海深滔,我们没有朋友。二兄,祖父的话,你要听。”

陆冲忽然怒到道:“妹妹倒是最听祖父的话,现在又得到了什么?是蝇营狗苟于两宫之间,还是自荐枕席于鹤驾之畔?”半晌,陆冲也自觉话说得过分了些,兀自冷笑摇头道,“抱歉,阿兄失言了。”旋即起身,大步出去了。

陆昭看着陆冲走远,又隐隐听到如对牛弹琴等怨怼之语,不禁想了想陆冲所说的话,最后似觉无味地摇了摇头。贺祎之事已经让她有所明白,许多时候,每个人于时局中的具体选择,并非家族可以左右。家族对于个人而言,是名望与整体实力的高台,只要高台不倒,你是站在此处仰望星空,还是俯瞰大地,便不是高台本身所能够影响的了。

今日之事,保太后极力要元洸继位,需要争取崔氏,就必须要让崔谅在朝堂众目睽睽之下彻底上船,再无变更可能。薛琬和薛琰的生疑大可促进这个进程,因此陆昭为此所做的种种布置,都得到了保太后的默许。只是这样的决策并不能让贺家所有人认可,毕竟易储宫变之事,风险极大。保太后作为皇帝的乳母,即便失败了也有颐养天年,寿终正寝的可能,但是贺家却要遭受灭门之灾。因此贺祎宁可卑微地去求与薛琬和好,也不想徒然冒这样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