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4/7页)

她一定会疯掉。

“我从来不愿意相信,你是这样一个人。”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楚明姣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看着他,审视他,声音又冷,又带着不受控的哽意,她伸手指着殿外,一字一句说:“今天你自己告诉我,告诉我,如我所见,如外人所说,你就是一个冷酷到底,能为凡界生灵舍弃山海界百万生灵的人。”

“你让我死心,行吗?”

她很少有被气得这么狠的时候,江承函指节拢进宽大的袖口,他在这方面实在拙劣,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这些话语。

唯有沉默。

楚明姣真是恨透了他这样,她眨了下眼,将眼泪都憋回去,不肯让自己在对峙时流露半点弱势,一声声质问:“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她非要问出个答案:“为什么啊?”

“……姣姣。”他顿了顿,终于开口,声线净澈温和:“神灵身在其位,不可因私欲而误苍生。”

监察之力听到这句话,第一次展露出满意与认同的意思,它觉得,就这几天,江承函的言行简直像极了神灵该有的,也是它一直以来期盼的样子,而这些话,它费尽十三年也没能听到。

这太梦幻了,梦幻到它下意识觉得有些飘飘然,居然生出种泡沫般虚浮的,被刻意捧高哄着的错觉。

就像现在。

它甚至觉得这话,根本就是故意说给它听的。

楚明姣看着江承函,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一下笑出了声,这一笑,好像五脏六腑都彻底破碎了:“到底什么是苍生?在你的眼里,凡界是苍生,我们不是?”

“江承函,我不指望你能偏向我们,可你是在山海界中诞生,成长起来的,山海界是你看着成长到今日这般规模的。”

“你展开神识,看看外面那些人。他们尊敬你,爱戴你,将你奉为毕生信仰,只要是你下的命令,哪怕是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们都会眼也不眨地照做。”

“所以到头来,我们在你这位神灵眼中,究竟算什么啊?”

她肉眼可见的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再怎么说不哭不哭,不能落了气势,现在脸腮上还是挂上了冰凉的泪珠。

她哽声,将她所能想到的最残忍恶毒的词甩到他身上,说他虚伪,说他高高在上地摧毁一切,说他怎么……变得面目全非。

江承函指节根根拢紧,细小的经络血管在苍白的手背上迸现出来,他承受着这些沉甸甸的词语,一个字也不曾反驳,静得好像一座连呼吸都冰冷的雪人。

楚明姣话音落下后,他往上掀了掀眼,瞳仁里盛着她的小小影子,静默许久,才终于说话:“这些,我无从辩驳。”

他放手去做那些事的时候,就想到会有今时今日,这场诛心一般的对峙。

楚明姣眼里最后一线希冀,随着这样一句话,彻底湮灭了。

极致的心灰意冷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借着桌角的一点力撑着身体,唇瓣颜色尽失,甚至觉得自己极为可笑:“当年,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是神灵,你天生没有七情六欲,我不该招惹你。”

不该与神灵相爱,不该成为神灵的道侣。

江承函有所预料,他倏地抬睫,看向她,喉咙被某名惊心的情绪阻塞,明白接下来可能要面对怎样的话语,却不知如何承受。

楚明姣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说:“年少时,我太自负,对自己有天大的信心,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浮世万千,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也确实是如此,她自幼出色,实力,家世,天赋,容貌,无一不在顶尖之列,少年一辈,风华灼烈,偏爱沾惹白雪,妄攀山巅。

“之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说到这,觉得自己多可笑似的,她嗤的笑一声,带着自我嘲讽的意味:“江承函怎么可能和我们不一样呢。”

江承函心那么软,连拒绝人都不擅长,凡事亲力亲为,半点架子都不端,他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呢。

“直到今日,我站在你面前,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受不了这些话,江承函抬了抬下颌,侧脸线条根根紧收,乌黑的瞳仁里浮冰碎裂。

凡界臣民提防他,担忧他偏心山海界,二话不说将秽气丢回来,将一切布局搅得稀烂;山海界住民觉得他们被放弃,痛骂他,唾弃他,将神祠砸毁,将他诋毁到尘埃中。

亲近者一一离他而去。

众叛亲离。

他日日站在神殿之上,能看见的除了火急火燎,明里暗里要个说法的神官们,只有漫天飘零的雪,好像永远下不到尽头。

这些,江承函通通能够忍受。去做天意都不认可的事,这条路注定崎岖坎坷,每一步都走在风尖浪口上,即使身处这个位置,也不能既要这样,又要这样,这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