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儋州雪

园子西北角栽了几株柚子树。

树上了年纪,经年挂不了几个果子,生得丑不提,还皮厚味涩,也没什么人肯来吃它。

角落里不算什么惹眼的地方,花匠也懒得多管,想起来时,一季替它修一修枝叶,免得太寒碜就是。

阿拂攀在树干上,伸长手臂,挑了几枝带着新叶、形状好看的折了,怀中抱了满满一捧,才从上头轻轻巧巧地跃了下来,沿着石子路回了寒汀阁。

阁中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大约那位冒冒失失的周少爷已经走了。

阿拂想着,悄悄舒了口气。

她在楼下寻了只矮陶瓮,将怀里的柚子枝叶又仔细挑了挑,洗净插好,捧着去了楼上,腾出一只手撩开珠帘。

谢执在窗前倚着,抱着猫,视线落在外头,不知在瞧什么。

阿拂抱着陶瓮,好奇地从他身后踮着脚看,只瞧见院外光秃秃的芭蕉棵,经了霜,边缘透出残损的绿。

芭蕉根下是铺陈的白石小径,弯弯绕绕,一径去了灌木后头,隐约露出片衣角,再晃眼,就瞧不见了。

这路偏僻,围着寒汀阁转了足有半圈,鲜少有人肯这般绕远。粉墙黛瓦,兜兜转转这么一回,倒像是舍不得阁中的谁一样。

阿拂心下觉得好笑,为走这路的人,也为看的人。

她将陶瓮搁在一旁矮几上,从里头挑了枝顺手的,走去谢执身边,“我摘了柚子叶回来,”

“公子抬抬手,扫扫晦气。”

说着,拿那一枝,自上往下,依次从谢执发顶,肩头,膝盖上轻轻拍打过一轮,这才堪堪停了手。

“还有许多呢。晚间搬了浴桶出来,公子再好好泡一泡,大约就够了。”

谢执从窗外收回视线,落在那一瓮的柚子叶上,很轻地掠了一眼,随即便挪去了一旁。

阿拂跟了他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再了解不过,此时瞧见他的动作,免不了笑着,开口问道,“可是要给呆子少爷那边也送几枝?”

“公子是怕他今日挨着了您,也沾上了晦气?”

谢执:“……你家公子是晦气托生的么?”

“只叫碰那么一下,就染上了?”

他抱着怀里的猫,作势朝阿拂举了举,“若真这般厉害,那我抱这猫还抱了半晌呢,”

“你我还在儋州呆什么,直接将猫放出去,叫它往靖王身上扑几趟,也不必这般费事了。”

“阿弥陀佛,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拂笑着吐了吐舌,方又道,“我才说了一句,公子倒肯回我这么一大串。”

“这柚子叶,不还是瞧着您的面子,才提往呆子少爷那儿送的。”

“就算他今日没帮上什么忙,有往寒汀阁跑这一趟的心思,也是难得。”

“况且,”阿拂眨了眨眼,将用过的柚子叶收去一旁,揶揄道,“公子管今日那叫碰一下?”

“阿拂当时可在一旁瞧着呢,那周少爷冲上来的架势,连我都没反应过来将人拦住。倒好似是要将您吃了一般。”

“你也知晓没拦住?”谢执瞥了她一眼,“来时在你阿若姐姐那儿如何保证的?”

“一千一万个姐姐放心,公子有你护着。”

“怎么如今瞧见别人要来吃了你家公子,也不肯拦?”

“反而眼睁睁瞧着?”

阿拂笑眯眯地站去窗扇边,“公子惯会埋怨人。”

“那会儿叫阿拂怎么拦,那周少爷都将您搂怀里了,总不好我上手去,将您从他怀里头剥出来。”

况且瞧着自家公子那时的样子,也不见得多生气,这会儿倒晓得唬人了。

她说着话,又探头往窗外头瞧了两眼,故意同谢执打趣,“这时节露重,都凝在草叶尖上。谁从这小径上头过一趟,大约都要趟上满腿的泥点子。”

“公子在窗前瞧一会儿,瞧见泥点子,总也该消消气罢?”

“谁在窗前瞧他,”谢执淡淡地垂下眼,捏一捏怀里圆圆的猫脸,自然而然道,“房里闷得很,开窗透透气罢了。”

啧,自己话里头还没将人带出来呢,这厢就先对上了。

“是,”阿拂忍着笑,情知自家公子是个脸皮薄的,也不拆穿,好声好气道,“那公子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您身子刚好,还是注意着,回头冒了风,又该咳了。”

她说着,走上前去,顺手将窗扇掩了。

谢执也不大在意,抱着猫,重又缩回了榻上。

他向来畏寒,天略冷些,便懒懒地不大想动弹。偏偏儋州的冷同京城不同,湿漉漉的寒气像是要透进骨头缝里,愈发觉出难受。

“也不知这里冬日能下几回雪?”

“听说是不常见的,”阿拂在一旁收拾空了的碗盏,随口接道,“方才一路走过来,雪都已停了。我瞧那路上的积雪都没存住,化了许多呢。”

“从前那样盖过膝的雪,恐怕只有京城里才能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