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花船

沈天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太极观中杀出来的, 主仆之契结下的瞬间,谢荀的意志完全盖过他自己的意志。

等到他恢复神智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废弃的渡口, 全身皆被缚灵索所缚。

暴雨过后, 河水浑浊,水流涛涛。

柳悦容和小犬妖带着妙芜先上船,谢荀等他们上船后, 转身在沈天青面前跪下, 重重地叩首七拜。

而后起身,为沈天青解去了主仆之契的桎梏。

沈天青盯着这个面容苍白的少年, 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惋惜。

“谢荀, 你此举,便是要与天下仙门为敌了。”

谢荀捂着腰侧的伤口转过身,淡淡道:“又如何?”

少年侧身而立, 站得笔直,如大雪天中百折不挠的青竹。

“师父,今日是弟子不肖。日后您再见我,大可不再对我手下留情。”

沈天青:“你方才解了我身上的主仆之契,便该知道,区区缚灵索, 困不住我。”

谢荀自嘲地笑了笑,眉眼微抬,黯然道:“弟子自然知道困不住师父您,不过是为了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他说完跳上船去, 顺手扶住刚刚转醒的妙芜。

妙芜靠在他兄前,虚弱地对沈天青说道:“沈观主,贵派的云冲道君,非是死于我手。他因罗刹入魔,闯入蛊王谷中,欲取我性命。我吞了他的罗刹,只是为了自保。”

“我的确对他动过杀机,然而不待我动手,我便因灵力耗竭,经脉受损昏迷过去,真凶其实另有其人。”

“我的确不是谢家九姑娘,但也绝不是什么萧氏余孽。”

“在太极观中,洛小家主审问我时,故意避轻就重,只凭我是小飞僵的契主便认定我是杀害徐家家主的凶手,难道您不觉得可疑吗?”

柳悦容道:“事不宜迟,咱们该走了,免得仙门各家追上来。”

谢荀在船舷四角都贴上风行符,小船瞬间游出一里多远,出了渡口,沿着河道向下,拐过一道河湾,便不见了踪影。

等船影消失在视野里,沈天青微微抬肩,身上剑气勃发,缚灵索应声而断。

他望着滚滚东流而去的河水,终究,没有御剑跟上去。

那个小姑娘说得对。

今日太极观中的审问,的确疑点重重。

洛小家主先问这小姑娘的身份,似是为了引导众人,将此人打成萧氏余孽。

仙门百家对萧氏余孽既畏惧,又痛恨,这么一来,不管这个小姑娘之后再如何辩白,仙门中人只怕也不肯相信。

更何况柳悦容已自认徐家家主是他所杀,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必要说谎。

沈天青想到这里,袍袖一震,转身往来路上走去。

恐怕云冲道君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很快,仙门百家于太极观中围杀萧氏余孽的消息就传遍了江南江北。各家均往家中传了风信符,加强家族所在地界的巡逻盘查,势必要将出逃的三人捉拿归来。

这消息自然很快也传回了碧游观。

留守在碧游观的三娘子一听说这个消息,当即就病倒了。

她是个刚强的女人,嫁到谢家多年,罕见得病。这一染病,整个人便如玉山倾倒,烧得人事不知,直到一天一夜后才退了烧,清醒过来。

醒过来后,便见谢三爷靠坐在床边,背倚着床头的柜子,一只手抓着她的手,闭眼假寐,她稍微动了下,就将他惊醒。

谢三爷立刻弯腰将她半扶起来,提起床边的茶壶,倒了杯温水给她。

“渴吗?先喝点水。”

三娘子接过来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道:“是我不好,年初之时,若非我有事走不开身,若是我亲自到南疆段家去接阿芜,是不是阿芜就不会出事,就不会被人夺舍?”

谢三爷劝道:“三娘,我们现在连此人是谁,是何时夺舍了阿芜也不知道,你实在无须如此怨怪自己。”

三娘子环住丈夫的腰身,靠在他怀中哽咽道:“二嫂与我情如姐妹,她临终前,曾托付我照顾好这一双儿女。七年前在金陵,我便没有看顾好阿芜,七年后……我如何有颜面面对二嫂?”

谢三爷抚摸着三娘子柔顺的长发,说道:“大哥他们已经在到处寻人了。我们终归会将人捉回来问个清楚。”

谢三爷劝了三娘子许久,又亲自给三娘子喂了退烧的药,药力发散之后,三娘子便觉得精神不济,很快又重新睡去。

昏睡之时,她抓着谢三爷的手,昏昏沉沉地唤道:“三哥,三哥你别走,你再陪陪我……”

谢三爷便任由她抓着手,抽出帕子,轻柔地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痕。等到她沉沉睡去,谢三爷才抽手离开。

门外侍立的小弟子听见屋内传唤,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将谢三爷搬上轮椅,推了出去。

出了门,谢三爷说:“有些气闷,推我到大殿后面的那片花圃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