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千峰似剑

(“待你好,你亦不会承我的情。”)

夏初时节白日已长, 清晨鸡鸣报晓,日正东升。

陈冀走入望登城时,就见城中纸钱翻飞, 百姓身着素衣跪在街头巷尾啼哭,于昏晦的光色下为陈氏族人祭奠。

陈冀是带着狐狸,轻装简行过来的,一路打听,找到位于城西的刑妖司。

陈疏阔恰巧站在门口与人交谈,一手撑着竹杖, 一手拿着个油饼小口地吃着。

陈冀走过去,在他边上站了会儿。

陈疏阔打量他几眼,没认出来。待说完了话,才转身面向他,好声好气地问:“老哥儿,有什么事吗?”

陈冀张开嘴,几句打好腹稿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变成了:“季酌泉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哦,原来是上京来的师兄。”陈疏阔忙抱拳问了声好, “三位师侄已无大碍了,这几日总急着要回京。只是大夫说他们暂且不宜赶路, 所以小弟留着他们多修养几日。书信已送出过两封,想是耽搁在路上了。”

陈冀应下后, 便没了话说。

狐狸仰着头, 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 见他们生疏至此, 拽着陈冀衣袖, 挑眉叫了声:“喂?”你们没毛病吧?

陈冀才扯起嘴角笑了下, 状似滑头地道:“认不出我了吧,疏阔师兄。”

他的身上带着股沉沉的暮气,拨开后才能模糊窥见年轻时的那种莽撞与恣意。

陈疏阔愣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眼中泪水翻滚,面上是明显的无措跟懊悔,觉着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陈冀抬手理了理他的衣领,试图将老旧布料上的褶皱抚平。可惜岁月熨下的折痕,是种看似轻柔却深刻的烙印,并不能随他意愿变得平整。

陈冀玩笑道:“师兄也老了,以前总看不惯弟子们衣冠不整,抓着我们教训,如今自己都无暇摆弄这些了。”

陈疏阔转过身,想去叫剩下的那几位兄弟出来。刚迈了一步,又不舍离去,唯恐这是自己的一场白日大梦。

随即不顾手上还捏着半个油饼,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陈冀,当街失声痛哭道:“师弟啊!”

陈冀用力回抱着他,小声叫道:“师兄。”

陈疏阔狼狈地痛泣,颤声道:“驭空师弟走了,你没见到……”

陈冀忍着哭腔道:“我听说了,听说了。”

二人抱着发泄了一番,才艰难压抑住汹涌的情绪。

这会儿再看,都觉得对方瘦骨嶙峋,吃了太多苦。

陈疏阔用袖口擦擦眼泪,挤出一点笑容来,心里是切实的带着高兴,只是尚沉浸在方才的感伤之中,导致笑容里仍夹着莫名的苦涩:“我见着倾风了。她说要给我们陈氏的人扶灵。你真是收了个好徒弟。京城传来的消息不大清楚,说是倾风执掌山河剑了?我当日劝她回京时,还以为望登城要失守,不想她真能一夜得悟,免万民丧乱。好啊!我便说她身上有股韧劲,不畏千磨万击,遇挫而强。”

陈冀神色一沉,阴郁地道:“她被带去妖境了。否则今日该随我来见你。”

陈疏阔勃然失色:“她一个人吗?”

陈冀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补充说:“还有一个……不过是个累赘。”

狐狸一直在张头张脑地四处望,见二人哭得动情没有插话,可本性是只安分不了的狐狸,老想着开溜。脚步偷滑出一段距离了,听不下去,又跑回来叫道:“什么累赘?他可是白泽!”

二人倏然转过头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林别叙是白泽啊!”狐狸往后跳了一步,惊诧道,“他是白泽啊,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陈疏阔当他是在胡说,不解道:“这世上能有两只白泽吗?”

“不管你觉得有没有,反正他就是从少元山里蹦出来了。”狐狸拍拍胸脯,自吹自擂起来,“他虽是妖境的白泽,但是无根无基,此番又得罪了妖王,自然是没有我厉害的。倾风若是带着我去,我能领着她吃香喝辣,可惜如今得跟着林别叙四处逃窜,若是遇见我父亲……”

陈冀听得耳朵发痒,打断了他,认真地对陈疏阔说起正事:“我想重建一支部伍。陈氏已经人丁凋落了,我打算昭告天下武林,凡是有志之士皆可入伍。我来助他们领悟蜉蝣。师兄,军中庶务,还要劳烦你们。师兄愿意与我,复兴陈氏,重铸荣光吗?”

陈疏阔低头忖量许久,迟疑地道:“是好事,可是难免人心不古啊。听闻先生重伤闭关了,你要代为打理刑妖司,若由此生出什么变故,怕是捉襟见肘。”

陈冀拎起狐狸的后衣领,将他提到面前来,说:“我将这小狐狸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这个,他能调用先生留下的万生三相镜,以真我相辨识人心的善恶真伪。”

陈冀说:“师兄,而今人境大劫虽侥幸化解,可忧患未绝,强敌仍在,尚不能消沉怠惰。那妖王不是等闲之辈,此次谋划险将人族逼入绝境,不定哪时又会卷土重来。陈氏这把剑断了十五年,若不重铸,终究只能是他刀俎下的鱼肉,随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