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剑出山河(第2/3页)

陈疏阔没有回答,苍苍的长发被这阵邪冷的风吹卷到面上,细白的发丝仿佛在松垮的面皮上又割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皱纹,吹风一阵,他便老几分,整个人的魂魄都跟着荡在空中。

他亦是彷徨,亦是恐惧。

方从十五年禁锢般的生涯中解脱,又要面对家国山河灾劫难逃的变故。

似乎这十五年的时间从未流动过,他从一场漆黑无边的噩梦中惊醒,还是要面对十五年前相同的抉择。

蹉跎一生,缘何至此?

逃吧。

他嘴唇翕动,凌乱的胡须跟着颤了颤,想说:同当年界南的百姓一样,赶紧逃吧。

可惜这次,他们陈氏的族人不能再为他们争取求生之机了。

而今人境的天下,也不知哪里能是安生之所?

那将领看着双目空虚的陈疏阔,将腰背挺直了些,说:“先生,刑妖司的弟子战死,还有我望登城的将士。望登的将士战死,还有我城中的青壮。便是青壮尽数死绝,还有能扛刀的老幼妇孺。我们谁都不走,愿为人境,守住这一线。”

空中的雨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青砖碧瓦上,滴在他未凉的皮肤上。

陈疏阔涣散的眼神中凝聚出一点焦距来,越过面前的青年,移到他身后。

只见他身后,齐整的人群挤满了宽敞的街道。将士们披坚执锐,挺立着手中戈矛。自队列的缝隙中,可以看见紧随其后的年轻百姓。

雨水顷刻打湿众人的衣襟与脸庞,又顺着棱角和进下方浑浊的泥土中。

一张张脸上俱是坚毅的神情,人群的队伍顺着延伸至渺远的雨幕深处。

将领一动作,身上的铁甲跟着发出沉重碰撞的闷响:“满城尽出,我等不死,望登不失,人族不亡!”

陈疏阔微张开嘴,全身上下皆在战栗。雨水冷得浸人,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滚烫,抓住将领的手臂,重重喘息地道:“好——好!丹心报国,齿剑如归,有何惧矣?”

他松开手,朝着远处的少元山踉跄两步,抬起竹杖,高指着大吼道:“且——来!我等在此静候!”

那沙哑粗粝的声音被雨水淹没。

摧凋万物的凄迷雨势中,大殿之上,众人注视着天边的奇诡景色默然不语。

是陈冀忽而一声厉喝,打破了这片死寂。

“下山去!”

周师叔沐浴在凄风苦雨中,失声叫道:“陈冀!”

“下山!”陈冀回过头,对众人厉声喝道,“我命你们下山!”

狐狸瑟瑟发抖,咬着舌头不敢多言。

云影与人影相叠,雨水在石砖上流淌,众人肖似站在一片汹涌的黑海之上。

“难道你们真要留在此处,陪着先生殉葬?”陈冀说,“由着山下那帮弟子,替你们照看今后的河山?”

众人踯躅不定。

狐狸小声催促了句:“龙脉的那股妖力要来了。先生身上的气运恐怕不够,禄折冲会血祭山上的弟子补足。你们留在这里,不、不行。”

陈冀厉声斥责道:“还不快滚!”

众人朝他抱了下拳,又忍着泪,跪下朝大殿的方向重重叩首三次。

水声飞溅。

数人最后深深看他一眼,不再留恋,转身冲着山下飞奔。

陈冀见狐狸居然还留在原地,挑眉道:“你不走?想留下陪我?”

狐狸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先、先生还说,叫你杀了他,或是杀了纪钦明的那尊躯壳,以切断两境阵法,保全人境最后的国运。”

陈冀喉结滚了滚,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上表情,只背影显得有些萧索落魄。

狐狸转过足尖,走了两步,复又回头,跺着脚大声说:“陈冀!你有什么话,要我帮你带给陈倾风?”

陈冀没好气地道:“没什么话。该说的早说了,有什么是要等到死前才嘱托的?赶紧滚,小心被妖王逮住了拔毛。”

他说完,提着剑朝殿内走去,推开门,白泽仍旧端坐在塌上,见他出现,脸上是预料中的平静。

陈冀走到白泽近前,在他面前跪下,发丝末端的水渍打湿白泽垂落下来的一片衣摆。

白泽轻笑了下,用手背擦过他脸上的雨水,说:“陈冀,我走之后,刑妖司交由你镇守。”

“人境就算丧失国运,亦不会是灭亡之时。来日道路险阻,诸多困苦,望尔等能够自渡。”白泽声音温柔地嘱托,“今后,莫再如此任性了。”

一如当年陈冀刚入刑妖司时,与人争斗,白泽对他苦口婆心的劝解。

白泽将手按在陈冀的肩上,被陈冀紧紧握住。

他手心里满是粗糙的老茧以及湿润的雨水。另一手的剑至今没有放下。唯有手心残存着一点热意,顺着传到白泽身上。

陈冀低着头,也轻声地回:“先生,您不在,我守不了刑妖司。”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