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文书(第2/3页)

卢栩就不知道,他觉得颜君齐胆子太大了些。

只有官告民,哪有民告官的?

卢栩:“要不你给我,我趁人不注意扔进县衙?”

他们县衙院墙不太高,翻墙也好翻。

颜君齐不自禁笑起来,几日的沉郁散尽,人也清朗起来。他听懂出了卢栩可能自己都没注意的潜台词:这书,是该上,只是出于担心,卢栩不想让他上。

颜君齐上书的心更坚定了:“去年童生试我有幸见过县令大人一回,他并非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庸吏,即使看罢生气,也不会拿我一个小小童生如何。”

卢栩:“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慈善,万一就是他默许的那些皂隶差役呢?就算他不知道,他们敢瞒着县令明目张胆这么做,岂不是更有恃无恐了?你这一上书,还不知道得罪什么人呢,你要考举人,被穿小鞋怎么办?”

颜君齐:“若朝廷吏治如此,我不考也罢。”

卢栩:“……”

他觉得颜君齐这极端的脾气得改改。

卢栩逮着颜君齐好一通劝说,“只对是不行的,你也得讲方法,比如我干了什么错事,卢舟跳出来把我一通指责,就是我做错了我也肯定想揍他。大人都是很爱面子的。”

颜君齐点头微笑:“嗯,所以我写得很委婉。”

卢栩:“……”

卢栩脑中回想颜君齐文章的分段,先是分析一番天下缺粮,观阳地理位置和物产的重要性,再列数据和实例说明如今百姓生活之艰难,又夸了县令治理功绩,最后才图穷匕首见说小吏欺上瞒下的危害和可恶,请县令明察。

结构是没什么毛病,颜君齐还把皂隶贪墨定性了欺上瞒下,蒙蔽上峰,和勤政爱民的县令无关,卢栩自认自己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但是吧,颜君齐在拍马屁夸人上,缺了点笔墨,在批评骂人上,又有点狠。虽然他一句都没说赋税的不好,但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屡屡加税又层层盘剥,这就是逼人造反。

那句“治之安岂能久乎”,他个学渣都看明白了。

卢栩挠头,仔细想来,颜君齐所列的每日粮价变化,观阳县百姓如何买不着粮,一两银子每天能兑换多少铜钱,还都是他说的。

卢栩:“……”

问就是后悔,他闲的,每天跟颜君齐说这些干什么!

颜君齐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也思索许久该不该写,该不该呈送这封书信,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自然懂,若没见到尚可麻痹自我当作不知,但既然见到,听到,我就不能再自欺欺人。那日的所见所闻,如巨石坠在我心里,我日夜拷问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如果考不上举人进士,便是白读了么?”

卢栩被他那双如火在燃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本是犹豫的,几次想把它烧掉,”颜君齐手按在那封信上,渐渐用力,眼中小小的火苗旺盛起来,“不过今天听你一席话,我想通了。”他整个人都恣意畅快,语气激昂,语速加快,压抑在胸久久激荡的东西喷薄出来:“君子俯仰无愧天地,外不愧于人,内不愧于心,我若不做,心难宁,意难平,更读不下去圣贤书的,做了,最多不过是前途而已。如若不能济世,我便修身,大不了,我不念了,我便随你开荒种田做买卖,也许还更痛快!”

颜君齐倾身到卢栩面前,好像要凑近把心给他看似的。

卢栩愣愣的,他的阅历,智力,思想,都不足以让他读懂颜君齐身上的孤独、激愤、决心,正在成长的三观和灵魂,但卢栩却能感受到他身上迸发而出的信任和坦诚。

颜君齐愿意把真心掰开给他看,把脑子扯平了给他瞧。

这时候,卢栩凭直觉知道,他不能再劝,再劝就要辜负颜君齐的一片心意。

卢栩也想开了,交朋友不就那么回事么,谁在乎什么利害得失划不划算,意气相投,自己高兴就够了!他热血上头,一撸袖子:“前途又不止一条路,谁说只能读书!”

他就读不会!

“你要是读不下去了我罩着你!”

他就是去当个厨子,也能混得下去。

卢栩上了头,豪情万丈,低头一看那份儿摊开的文章,想想颜君齐那聪明脑袋,又赶紧往回拽拽理智,找补道:“能读还是要读的,人各有所长,我擅长做饭,你擅长读书,要扬长。”

颜君齐莞尔。

卢栩抓过他的文章,“管他对不对该不该,既然你想上书,不上不舒服,那就上,我支持你。”

他挪着椅子到颜君齐旁边,“但你不能这么写,太直白,你得改,你得把人夸高兴了再委婉地劝。我教你!”

颜君齐听劝,卢栩怎么说,他就提笔在草纸上改,随卢栩天马行空一通大白话的胡吹,他落笔就成端庄含蓄的锦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