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上蔡之会(第2/4页)

说到这里,他才转头,那双含情的眼眸不轻不重点着她,“你不听话的这笔账,莫以为过去了,回去跟你算。”

簪缨听他言语无异,心头微松,毫不心虚,回以从容漫淡的一笑,“算就算。”

二人目光同时一变,身姿轻俊地下马,并肩走向谢韬。

檀顺与姜娘腰系佩刀,紧随在后。

谢韬同时下蹬,双方相会,这位辈分年龄皆最长的谢府君,望向今日初见的故人小女,最先开口:

“小娘子在青州治事,动静机宜,于洛阳善举,我亦有闻。昔者内子颇为敬重唐夫人,我两家也算有过渊源,有些事,谢某本该伸手帮一把,奈何国事在先,私谊在后。小娘子善解人意,当能理解。”

他这番先阐之言,便是表明立场,他此来是观风待时,听听他们有何话说,可不是来攀交情,投诚于你卫觎的。

卫觎瞥睫,“世叔如此说,见外了。”

卫觎与谢韬分别镇守北府与西府,曾有并肩为战的旧义,对谢韬的态度自然不似对待建康的那帮世家酒囊。只不过他发作的后遗症还未过,浑身透着一层疏离冷恹。

谢止向卫觎一揖,“二郎见过大司马。我父今日冒险来此,若如此还落得‘见外’二字,未免人心不足,寒人心肠了。”

他一言落,有风起,水边芦荻忽摇荡而动,清澈深沉的水泊上一个个细小气泡鼓出又破裂,生出一圈圈细小的涟痕。

两方间的气氛须臾之间暗流涌动。

簪缨心里清楚,双方都在争夺一个话语权上的主动,好占上风。

她莞尔笑道:“府君实对子婴过奖了。大司马之所以能顺利攻占洛阳,收复神州,赖有荆州在后为盾,协助之功。小女一早便欲随大司马拜访府尹,只恨没有机会,今日一见府君,便觉澡雪精神,心清神怡,实乃幸甚。”

谢韬听后,爽声一乐,“从前便听二郎说过,小娘子是个会夸人的,左牵右绕把你请进挖好的坑中,还能保你甘之如饴。今日一见,诚知不虚啊。”

他比手向那凉亭方向,“罢,莫站在这里说话了,亭中正烹着茶,岭山高岩二十年生的单枞,十六,移步吧?”

卫觎颔首,“知世叔爱茶,此行特意带了洛阳宫府库珍藏的龙凤茶团赠予世叔,请世叔品鉴。”

说罢,他虚揽簪缨入

亭。

这座八角凉亭中有美人阑靠相对两面,经年风吹雨打,露出木柞本色,虽然朴陋了些,亦不失为古风。

阑座之间,一面紫檀棋枰已经摆好,卫觎见了,古怪地哂了下眉,“世叔好雅趣。”

谢韬不接这小子的揶揄,含笑转看簪缨,“公牍劳形,我喜欢下棋时说事,唐娘子不介意吧?”

簪缨道:“怪道人称谢府君为南朝风流第一甲。”

说着,她目光不由看向谢止身旁那小小男童。

此时众人的寒暄都道过了,男孩方敢上前,抬臂向簪缨鞠躬一揖,却是板板正正的学士之礼。

男孩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道:“唐姊姊,梁麦听您的话,每日都有用功读书,谢太守心善,肯拨冗点拨我,我如今已读完孔孟,还在学诗。”

原来此子便是当年簪缨路过梁家村时,从残害乡民的胡人铁蹄下从井里救上来的梁家孤儿。

那满村百姓,唯一活下来的,也只有这孩子了。

簪缨还记得,这孩子最初被救上时状若痴呆,不饮不食,她便烦劳任娘子好生照料他。当时任氏还未有妊,见这孩童可怜,当作亲儿一般照拂,这才使他慢慢地恢复过来。

后来一行人离开豫州时,任氏和孩子处出了感情,舍不下他,想带他一起走。还是杜掌柜提醒说,他们做的事不乏凶险,带上这孩子未必是对他好,梁麦这才被留在豫州。

只是簪缨启程那一日,这个一直木讷不言的孩子突然从屋中跑出,追上簪缨,用稚嫩沙哑的嗓音说:“恩人姊姊,我听说你们是打胡人的,我叫梁麦,也想入伍杀敌,行不行?”

这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双眼里却已被家破人亡的痛苦与仇恨占满。当时的簪缨远不如今日成熟,还偷偷抹了泪,她蹲下身,告诉这个孩子:

“听姊姊说,想打跑残暴的胡人,既需要身强体壮的兵将,也需要读书明理的人,待你长大时,也许这片土地已经战火消弥,百姓安乐,到那时,世道的清明便倚赖读书人了。所以你先好好地活着,读书学道理,等长大了再言其他,好吗?”

当年的小男孩郑重其事点了头。

他那双乌漆圆润的眼睛让簪缨印象深刻,所以她第一眼看见梁麦,便认了出来。

但不知谢家父子今日将这个孩子带来,有何用意?

她暗自思索之时,谢韬将一盒黑子推到棋盘对面,自己一拂大袖,坐于棋局前,“唐娘子,可有兴趣与本府对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