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3/4页)

他本不想触卫十六的霉头,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娘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上赶着喂到他嘴里?

既如此,不脱下一层皮就别想走了。

他大放厥词时,一众兵丁就神色麻木地听着。

而棚户中那些沉默的妇人,同样木着脸无动于衷。

地上的女孩还会哭泣求饶,这些过来人已经不会了。

簪缨一片片看过去,觉得她们的眼睛不像眼睛,像一口口空洞黝黑的洞。

这些话,这些事,这些身份最低卑的女人们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她们生在乱世,入了兵户,头顶一手遮天的是一州地霸,所嫁的男人不过是这霸王手里随时能捻死的蝼蚁。她们逃不出这片阴云,便只能忍受。

从前不是没有愤恨反抗的兵,也不是没有投井自戕的妇,可到头来,云还是天上,泥还是在脚下,活着的人,还是只能忍受。

告到上衙?豫州最大的官都是首将自家亲戚,又能告谁?

簪缨忽然明白了海假节那日说,北府从无欺凌兵户之事时,神情为何庆幸而古怪。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偌大南朝,战能克、攻能胜、军纪严明的北府只有一个。

“否则呢?”

簪缨轻轻问,被冷风吹动鬓边发,迷了眼。

樊卓真是爱煞她这副故作镇定聪明的小模样儿,阴沉笑道:“不瞒小娘子,老子膫子

里的白水多得是,改日多叫些兄弟们过来光顾,可比逛窖子好玩得多!”

秽语污人,王叡眼底血红地握紧刀把,还能强忍住对簪缨道:“女君,走吧!”

他可以立刻就拔刀干翻这鸟厮,他手底三百人个个不是孬种,可然后呢?不说会给大将军招来什么烂摊子,就说眼前这些扎根在这里的无辜妇孺,他们难道能像带姬五娘一样全部搬走吗?

他们痛快了一时,留下这些兵户顶罪,这些人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小娘子心软,可不知世事险恶。她如此逞强出头,反而会害死她们。

沈阶一言不发地盯住女郎侧脸,眼神犀利。

簪缨垂下了眼睛。

她知道。

她救得了一人,救不了所有人。

她能狐假虎威地管得了一时,一旦前脚离开,这恶贼便会将气悉数撒在这些妇人身上。

她自重生之日起,便告诉自己这辈子只要独善其身就好,报过前世的仇,再不管那许多了。

后来得知了小舅舅的秘密,她就想,除了帮小舅舅找药是顶天的大事,余者皆不重要。

这世上不平事何其多,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又为何不能自私些。

簪缨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对她充满乞求的瑟缩女孩,默然转身。

那身量不足的少女一下子睁大了瞳孔,仿佛惊恐又仿佛失望,却没有哭喊央求,就那么无声的看着簪缨背过身,漂亮的杏眼变成了两口空井。

樊卓面露意料之中的得意,老子地盘,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正欲发令,簪缨凛冽的眸光与沈阶对视交错,短短一瞬而已,呼:“狼。”

一抹矫若闪电的雪色,瞬间从玄甲方阵中奔出,众人眼睛未及眨,白狼扑跃至樊卓面门,张开腥嘴,利齿一口咬穿樊卓喉咙,血溅十步。

同时沈阶默契道:“列阵!”带着簪缨快速后撤。

王叡反应迅速,手势比动,三百玄甲立刻调整为六个五十人分队。只见每队列首傔旗在前,队副殿后,占据十步,队距十步,呈却月阵将女郎围护在中央,握戟朝前,锋刃森寒森。

同时影卫十人现身,其中两人勾住那半个脖子当啷在脑袋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樊骁骑卸下手脚关节,撤入阵中,擒贼擒王。

余者护在簪缨左右,对对面猝不及防的蒙城兵将道:“尔等将军在此,还不缴械!”

局面一瞬逆转。

樊卓的喉管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瞳孔因疼痛惊恐放大,仿佛想不通,这个软绵绵的小女娘怎么真敢动手的。

他是蒙城说一不二的骁骑,他姑母是豫州第一世家家主的胞妹,他姑父是豫州刺史……

他……要死了?

樊卓颤抖混浊的瞳孔中,突然放大了方才让他浮想联翩的那张如花玉靥。

簪缨靠近,神色还是那般天真无害,直视着他,指尖好奇般刮下他脸上一粒血珠,轻轻捻了捻,又抹回樊卓身上,如揩污泥。

“凭你也配将军之名?凭你,也配说我小舅舅?”

让她如此起杀心,在庾灵鸿,周燮之后,此人是第三个。

她是管不得所有事,但既然看见了,听见了,她狠不下心闭目塞听而去,便须想出个全策再出手。

跟着她的三百条性命也是人命,她身后唐氏一干人的安危也无比重要,她怎可能头脑一热瞎出头。

擒贼擒王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