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2/4页)

良人奴,乃淮北流民因兵祸逃亡,无籍可依,本为良人沦落成奴隶,故叫良人奴。说话间,外围的扈从便要将人赶开,以免惊扰到女郎。

那牙人也自知这阵仗不是他惹得起的,识趣退避,然他手里那个之前惊呼的奴人却不配合,挣扎之间,奴人遥见一角朱红裙摆从团围的兵士中若隐若现,好似贵女装扮,心思电转,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

“我等非奴!乃洛阳世家女,被歹人拐骗,渡颖河卖至南朝,求贵人救命!救命!”

那个疏眉黄脸的牙人慌忙去堵她的嘴,簪缨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自要问个究竟。

沈阶去传话,便有兵士将这伙人带到簪缨面前。

簪缨只见牙人身后的良人奴有二,皆是女子,开口呼救的那个着破布衫,年纪轻小,面黄枯瘦,另一个却是位二八佳人,容貌姣好,落魄之下犹见姿态端雅,只是双目空洞无神,连被簪缨目光轻轻打量的力道都似受不住,娇躯轻颤,有如惊弓之鸟。

簪缨叫人将牙人按住不许说话,问二女缘由。

求救少女露出绝处逢生的神色,忙去搀扶美貌女子,口唤“娘子”,让她快说。

无奈后者似吓破了胆,嗫嚅无语,丫鬟模样的少女急得自己说出了始末。

据她所言,她家小娘子是北朝洛阳世家姬氏之女,此前南朝大司马有北伐之意,家中怕都城出乱子,便送这唯一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女儿去太原亲戚家避兵乱。

谁想刁奴贪利背主,与牙人勾结,她主仆二人又不谙世事,糊里糊涂被劫骗转手,在南北朝交界的边城处被卖到如今这个牙人手中,到了这里。

女子一面诉说一面哭求:“求贵人小娘子垂怜,我等皆是清白人家的女娘,根本没卖过身契,岂会是良人奴。万望小娘子解救!”

那美貌女娘到这时也反应过来,见簪缨美丽面善,坠泪跪下道:“阿瑶所言属实,妾本姓姬,家中行五,眼下身无自证之物,只求娘子施援,待我去信回家……”

说到这里,这姬氏女想起此处已是南朝境内,而非家乡,莫说寄信,便是能否活过明日也未可知,而眼前之人亦是晋人,又为何要救她,顿生绝望,掩面痛泣起来。

簪缨看向牙人,“她们所说可属实?”

那牙人缩着脖子弱弱辩解道:“贵人明鉴,小的人微身贱,不过挣个糊口钱,当初买下她们时,是身契俱在的,小人也给上家交过两千钱,本打算送至喜好猎艳的蒙城将尉帐下,讨几个赏钱。贵人心慈,若想买下她们,那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只是,恳请莫叫小人亏本……”

任氏

在旁陪伴簪缨,看不过眼,喝道:“女郎只问你一句,你啰啰嗦嗦些什么?”

簪缨看着那对主仆着实可怜,正欲开口,忽听一人道:“此事过巧,提防是北朝的细作。”

这声音耳熟,却也不太熟,簪缨抬目,先看见一头白发。

白发上冠的还是白玉簪,在这天寒地冷的郊野格外显眼。

簪缨神色顿时淡了半分。

她刚吐过,语气自然不佳:“傅文掾,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还是狗皮膏药甩不脱?阁下千里迢迢尾随而来,是为了左右我的行事不成。”

傅则安佝身咳嗽两声,回袖向簪缨躬身揖手,却是下品官员面见贵人之礼,恭敬地垂低视线。

“不敢有意叨扰女郎,只是远远听见此事蹊跷,一时情急。”

沈阶冷笑:“若此为细作,那么九州大地上,这样倒霉的‘细作’,出身优渥的傅郎君将会看到许多。”

簪缨转看沈阶,“这种行径,难道也常有?”

沈阶道:“女郎有所不知,北魏朝廷虽在大力推广汉化,根底难移,看低汉人的胡人匈奴大有人在,北朝底层百姓多是被剥削奴役,正如大晋也同样仇视胡人,与胡姬昆奴在我朝的地位相仿。

“更有一种出身名门的将种子弟,没有马上杀敌的本领,却好玩弄从北朝流落过来的良人奴女子,以此自欺地发泄对北方胡人的不满,殊不知,这些女子亦为汉室女,不过是当年未跟随衣冠南渡的家族,滞留在北朝的后代。”

“女君。”

这时王叡领队回还。

他还真在村庄里找到一个活着的男童,是被大人藏在了压住大石的枯井之中,想是家人尽丧,无人来救,这几日靠食自己的痾物为生。

簪缨只见这男孩不过十岁,不哭不闹,神色呆滞,大而漆黑的双目却空洞如死。

王叡低声对女君道:“末将在此子家中,见屋内房梁上有两具自缢的妇人尸身……”

簪缨听见这一句,胸口的那阵恶心之感又卷土重来。

她闭了闭目,强忍没吐,解下斗篷裹住那个痴呆的男孩,交由任氏带回车厢中缓和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