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卫觎在净室中静了几呼吸, 脱去衣裳,并未使那香木浴桶,只舀了水, 立在一旁草草冲身。

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 他身体始终正对着那件垂挂的红色纱衣。

这是一副常年降烈马握铁槊的傲岸身躯,上身肌肉遒劲分明, 膂力姿器, 腰窄腿长,如山岳峙立的身影中,更有雄傲之物异峰突起, 却隐忍未发。

冷水兜头浇下, 水流滑过他筋骨紧实的身体, 落地溅起水渍, 惊破纱衣的边角, 洇出一片湿痕。

身上的水越冷,身下越是勃然。

其实眼中若不看那件红得薄透的纱裳,他可以控制住脑海中横行漫衍的臆想。

但卫觎只是盯着。

他面无表情忍耐的脸接近于凶恶。

却像有意避嫌,他冲洗很快, 亲卫送来衣物,卫觎擦干净自己, 冠带整齐, 神色如常地出来。

前后还不过两盏茶功夫。

簪缨都还没有想好要吃什么, 便见卫觎出来了, 心道男子沐浴果然迅速,自然地朝他走去。

“小舅舅, 镇子上有什么出名的小食吗?”

卫觎冠了发, 双鬓濡黑若鸦羽, 见她走来,回臂揽了揽飘长的大袖,动作有些多余地遮住前襟,淡道:“跟我走吧。”

簪缨才圆满解决了一事,眼下怎样都好,乖乖应道:“哦。”

卫觎带她去了城北的一间食肆。

此间店面不大,屋中只能容下四五张单人独案,地铺旧竹簟,壁挂昏铜灯。

正值饭点,店中却寥寥无客,生意可见一斑。

簪缨是不挑吃喝的,不过小舅舅特意绕远路带她来此地,却也不免有些疑惑。

店主是一位头梳锥髻的妇人,年纪不到四十,姿色中等,风韵犹在,身着一件洗旧曲裾,腰间束一条青色碎花围裙,见是卫觎领人进门,忙笑着从柜台后迎出,显是识得他。“大司马来了。”

“嫂子。”卫觎客气地唤一声。

簪缨在旁听见小舅舅语气熟稔,隐含尊重之意,便猜测这也许是一位战亡将士的遗孀,不禁也肃然。

然而这老板娘自己心里却清楚,她一无门路二无贵戚三也无背景,嫁的是个庄稼汉,男人死得早,没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她守着寡,为维持生计才开了这间小店面。

谁知几年前刚接管京口的大司马来喝过一回酒,便叫她嫂子。彼时老板娘心想自己何得何能,战战兢兢,连道不敢,大司马却不改其意,连带着他带出的兵士偶尔过来喝酒,也跟着喊老板娘嫂子,把这位娘家姓宋的老板娘闹个红脸。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老板娘至今也不知是因个什么。

而昔日的大司马,与北朝一战功成,如今已是竟陵王了。

堂堂一位王爷管她叫嫂子,宋氏就更受不起了,赧声摆手:“如今当称大司马为王爷了,王爷再莫消遣妇人,妇人哪里当得。”

说着,老板娘借烛光瞧向竟陵王身后那红裳女郎,只见少女眉眼生动,纤姿窈窕,直如娇花润玉一般。

京口从无此等人物,她必是邻里们口中那位被竟陵王带来的小女娘了。

宋氏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俊的美人胚子,笑意更浓,“王爷与女郎想用些什么?今日有刚做的甜脆脯和石蜜龙眼,还有新鲜的黄鱼、江蟹。”

簪缨眸子闪亮地看向卫觎,老板娘介绍的前两样,皆是女子爱吃的甜食口味。

卫觎余光见着,不由微笑,点头要了那两样,又道:“再备两碗豆粥,豚皮饼,炙肉,菰菌鲤鱼臛,杏仁醴酪,加上嫂子拿手的咸菹芥菜。有劳了。”

他一面说,老板娘一面往簪缨脸上偷瞧,心想王爷往日不喜铺张,每次

过来,都只要一壶浊酒两碟小菜,那酒也不喝,倒满一盏供在案上,随意吃些饭菜便独自去了。

今日如此手笔,必是因着这位小娘子的缘故。

她笑着应声:“记下了,只是店里人手少,可能慢些,请王爷与女君稍候。”说罢踅身掀起柜台后的角帘,往厨房准备去了。

老板娘才一去,簪缨便小声道:“点这么多,吃不完的。”

卫觎将两张单案并成一张,与她连席坐下。“今日所谈之事,本该与你歃血盟誓,通告三军,再备上一席水陆珍馔的盛筵谢你。可是情势仓促,如此已是委屈阿奴了。”

“小舅舅何意,你我之间还要说谢吗,那我岂不是两天两夜都说不完?”

簪缨双臂分袖,仪态优美地将手背相叠于股上,佯作生气地用力看他一眼,继而低道:“我明白的。”

“唐氏出资助军的事,暂不宜吵嚷得天下皆知,易生纷扰。唐氏且遣人想法子低调运马入兖,等外界寻思过味时,小舅舅也已在那边立稳脚根了。”

铜灯盏里的油灯摇摇,卫觎注视少女娇润的红唇启合,听她说着有理有据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