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3/4页)

待弄清前因后果,有人忍不住讥讽起来:

“恭喜傅博士啊,写了那种钻营圣心的檄文,一朝又鸡犬得道了。那庾氏,其罪虽罄竹难书,可阁下到底是与太子总角结交,情谊深重。而今一见东宫没落,便唯恐落于人后地落井下石。好啊,好令我辈佩服!”

一身白头黑袍的傅则安神色平静,任人言说,不与争辩。

太学生们含酸的含酸,挤兑的挤兑,有多少是真正不屑傅则安人品的说不准,却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暗恨自己:怎么他们就没想到这个出风头搏陛下青眼的机会呢,反被姓傅的抢了头筹。

还有人不依不饶,勾唇讥笑:“好一个‘江离公子’,这等两面三刀翻脸无情的本事,我看该是江左第一伪君子!”

傅则安淡淡看去一眼。

说话之人,原是当日在太极殿外,被卫觎踩在脚下碾断了骨头的膏粱子弟,伤好后成了高低肩,形容猥碎。

傅则安面上依旧不见怒色,静了静,低声道:“江左第一伪君子,这个名号,我认下了。”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眼光,径自离开太学,回到秦淮南岸寄住寺庙中的小木屋,开始收拾远行的包袱。

他意料到簪缨在此事了结后,不会再在建康久留,她不喜欢这里的浮华虚伪。

儿破了笼,是要振翅高飞的。

所以他在宫中时已向陛下请命,托辞想编一部大晋朝的《山水志》,欲前往各地州郡采风。

陛下许是被他的一头华发所动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怜悯,准了奏请。

他没护过阿缨什么,这是她第一回 出远门,他想远远地陪她一程。

傅妆雪就站在逼仄的屋角,含泪看着这一幕。

自从她被火玉佩烧伤腰部,抬回木屋后将养近两月,才不淌脓水结了疤。

可那块留在皮肤上比巴掌还大的丑陋伤疤,注定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傅妆雪平生最珍惜的两样东西,一是自己的容貌,二便是她那一身细白如乳的好皮肉,而今白璧生瑕,她每次看到都伤心万分,无从疏解,整个人都干瘦黯淡了许多。

眼见兄长收拾包袱,她哀愁地泣问:“阿兄要去哪里,要撇下我吗?阿雪就只有你了,阿兄走了,我便活不下去了……”

傅则安简单地装了几件衣衫,背对着她,淡漠道:“我写了份东西给陛下,恐惹怒一些人,会来找麻烦,托人送你去会稽郡,那里有我信得过的旧友。你活不下去比活得下去,要难些。”

傅妆雪哭着说,“寄人篱下地活下去吗?阿兄,不,我不愿意!你为何要如此狠心?”

她忽然灵光电闪,哪怕对外面局势一窍不通,也直觉出什么,“——阿兄是不是要去找簪缨姊姊,何以如此偏心……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啊……”

傅则安目光沉寂,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嗯,以后不会再有偏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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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小长干里的一幢瓦房院子里 。

沈阶看着放在地上的三箱赉赐,与面前锦袍中年男子平静对视,狭长丰俊的眼中隐生锋芒。

来人自称是王丞相府中的长史,贵足踏践地,从矜贵的站姿上便可看出一股子纡尊的劲儿,抬举地半笑道:

“我家府君近日听门客推荐了一个秀才,名叫伦云方,虽无品阶,然丞相爱才,今破格收在幕下,供府君驱策。这位伦郎君呢,又向府尹推举了郎君你,极力言说郎君是大才之人,这不,府尹命某礼贤下士,郎君这便与家人交代一声,随某去丞相府吧。”

沈阶听到伦云方的名字,静了一瞬。

伦云方的确是自己的朋友,然而中年男人这番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什么礼贤下士,堂堂一个日理万机的丞相,岂会把时间浪费在他这种无名小卒身上。

无非是庾氏母子倒台后,王氏对暗中促动此事的女郎有些忌惮,想是打听出了他在为女郎出谋划策,便想挖他去做个入幕之宾。

任不任用的无所谓,只要把他留在眼皮底下,便能少了无谓的担心。

沈阶只说了一句话:“家母好静,走时记得把东西带回去。”

长史心中嘿了一声,这年轻小子说话连婉拒都算不上,嘎嘣脆地就把他给撅了回去——他是不是没听明白,自家可是丞相府的人!

长史皱眉提醒道:“郎君可别错听了,府君特意交代了,郎君只消投效,府君便保你直接做治中从事,那可是正五品的官!”

说着他近前一步,压低声音:“府君还道,郎君若当真心志高远,与其屈就于一个弱质女流的石榴裙下,一世成不得大气候,不若,择良木而栖。”

沈阶身上穿着洗旧的青衫,脸色也像衣服一般寡淡,清冷地看着不速之客,“不送。”

这位王府长史临到出门,都觉得这小子的脑子被驴踢过,放着这样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大好机会,却不懂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