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裴义淳弯腰站在桌前,手上拿着笔、嘴上叼着笔、头上插着笔……认真地在纸上勾勒线条。

重阳登高回来,他就想作一幅《龙门山九九登高图》,当时想作一幅九尺的画卷,画九段场景,大约有出发、途中、山脚、山顶等。

下笔后,他最先画的是山脚的场景,和他那天在龙门山看到的差不多,有山有树有车有马,当然还有各式各样的人。他将一名下车的女子画得极其认真,轮廓刚勾完就想上色。

这幅画他想画成绢本,绢都备好了,却发现还有八段场景没着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画。

虽然构想上有登高的人从家里出发的场景,但他不想画自己和裴骊珠。裴家房子那么大,画个大门就要占三尺,那天他和裴骊珠出门又比较随意,没什么好画的。但别人家出门和途中的样子他又没见到,更不知登完山回去是什么样,更没法画了。

于是他将稿子撕了,抓着头发想了几天,到现在衣衫不整、胡子拉碴,头发只将额前的挽了,免得遮住视线,背上的乱糟糟披着,再没了世家公子的尊贵样。

但他知道该怎么画了!

仍然是九尺的画卷,或许画不完,倒不打紧,留着题跋可能还不够用呢。

新的画卷,他打算只画一个场景,从城内到城外,从山麓到山巅,各色人物九十九,将某枝插在发间的茱萸隐匿其中,也免得人看出来。

裴义淳乐呵呵地画着,已经好几天不去上房吃饭。

安阳担心,过来看了一眼,见他蓬头垢面地伏在案前,叹息着离去:“怪道不想娶妻,他这样若是娶个不懂他的,不是要天天吵闹?”

裴骊珠道:“娶个懂他的不就得了?”

“他这样几天了?能懂三天就不错。”

裴骊珠想了想,无言以对。她若嫁个人十来天不理自己,也不好好吃饭,衣服不换、头发不梳、澡不洗……那还不如改嫁呢。

捧砚立在花园中,目送二人走出院子,回头继续扫地。

裴义淳不出门溜达的时候,他就比较累,因为院子里的大小事都要他一个人做,别的丫鬟婆子不敢进来。

他还是希望少爷多多地出门,那样他就只是一个书童小跟班。哪像现在,婆子丫头的活全是他的。

好不容易将花园打扫干净,又提了水来浇花,浇完开始擦走廊的栏杆、柱子和窗户。擦着擦着,听到一声鸟叫。

捧砚看过去,见大门上的小厮站在外面,便放下抹布走过去。

对方递来一封拜帖,说:“六少爷的朋友来了,正在厅上等着呢。”

捧砚认得几个字,可惜不解字义,翻开拜帖,里面一长串写的什么他都不明白,但看见李二郎的名字,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他去了前厅,看见好些人,恭敬地道:“各位少爷,我家少爷在作画,你们改日再来吧。”

“少唬我!”李二跳起来,“他都改行写文章了,还作什么画?我看是心虚不敢见人吧?”

“少爷真在作画!”

“你去不去叫人?不去我们就硬闯了,要是冲撞了你家小姐——”

捧砚道:“那你们随我来吧。”

从这里去裴义淳的房间,几乎不可能碰到女眷。

到了裴义淳院子外,捧砚叫大家先等等:“我去通知少爷一声!”然后跑进去检查一番,将通往后院的门关了,免得裴骊珠真又过来、和大家撞上。

回头,捧砚请大家进去,提醒道:“各位少爷小声些,少爷真在作画。”

李二不信,从怀里掏出《琴瑟静好记》,大摇大摆地朝裴义淳书房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叫道:“裴清虚——你给我出来!”

屋内的裴义淳皱了皱眉,抬头道:“捧砚?”

捧砚癫癫地跑过去,站在门外问:“少爷?”

“谁在吵闹?”

“呵!”李二到了,将手中的书砸过去,“裴清虚,你还说这书不是你写的!”

裴义淳一把抓住书,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反手就将书扔在了书架上,拿起笔再次低下头,对捧砚道:“都撵走!”

捧砚:“……”

其他人:“……”

李二惊讶:“还真在作画?”

捧砚:“我哪敢骗各位少爷?现在你们信了吧?”

李二犹豫了片刻,见裴义淳心无旁骛,便提脚走进书房,却不敢大声。

他垫着脚鬼鬼祟祟地走到离书桌三尺远的地方,伸长脖子一看——雪白的画纸上已有将近两米的地方画上了层层叠叠的线条,粗看有城郭、山峦、树木、道路、车马、行人。

上次裴义淳说大家只画山水、花鸟、仕女,却不画街市,说街市入了画更有趣味,他现在玩真的了?甚至画得比街市还热闹。

这画的构造与前人、今人皆不相同,搞不好是什么旷古烁今的大作,李二郎不敢打扰他,悄悄地退了出去,又招呼其他人离开,直到出了院子才敢大喘气,低声说:“大作大作……咱们改日再来找他算账,免得误了他的大作,又算在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