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异心

汉中的雪先关中一步而来。

寒风吹了几日,山川城池皆银装素裹。

习惯于蜀中温润的蜀军,对这种严寒天气略有不适,在山垒上瑟瑟发抖。

姜维守住了剑阁,便守住了蜀国的半壁江山。

汉、乐二城和黄金围依旧在坚守。

钟会大军屯于阳安关,按兵不动,以王濬领三万众对峙剑阁。

和姜维一样,钟会也在等待着什么。

“公侯以文武之德,怀迈世之略,功济巴、汉、声畅华夏,远近莫不归名。每惟畴昔,尝同大化,吴札、郑乔,能喻斯好。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泰初不能胜也。”

钟会的信中对姜维大表仰慕之情。

这是对峙以来,钟会的第五封来信。

“钟会满嘴阿谀之词,必有所图!”董厥看了信之后,脸上表情怪异起来。

自从钟会拜祭诸葛武侯之墓后,荆州系将领对钟会颇有亲近之感。

蒋斌、王含等将常与其书信往来。

“不过是骄兵之计尔。”姜维无所谓。

钟会喜结交名士,人尽皆知。

战争是战争,交情是交情。

“伯约不可再与钟会书信往来,此事若是传入黄皓耳中,又生是非,于前线不利。”董厥提醒道。

姜维长叹一声,“前线还能如何不利?”

蒋舒投敌,傅佥战死,阳安关失守,敛兵聚谷之策付之东流,姜维早已心力憔悴。

即便此战钟会退走,姜维回到成都,也一定会被黄皓一党群起而攻之。

现在蜀国无人可用,才不得不暂时放下矛盾而已。

董厥一愣,“国事艰难,还望伯约振作。”

姜维没有回答,提笔在缣帛上书写。

董厥不再言语,失去汉中,蜀国门户洞开,剑阁虽是天险,但攻蜀的路径并非只有剑阁一途。

除了剑阁扼守的金牛道,米仓道、子午古道,即可南下巴中。

事实上,魏军根本不需要南下,只要在汉中维持一定兵力,蜀国就不得不重兵防守,以蜀国的国力耗不起。

黄皓掌权,朝野乌烟瘴气。

人心早就乱了。

尤其是被压制的益州本土士人,他们从来不想北伐,也从来不想恢复大汉,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这些年一直被荆州士人压制,早就离心离德,谁是蜀中之主,对他们没什么差别。

国小国弱不可怕,众志成城,未必就不能力挽狂澜。

但国小力弱,还内部分裂,也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很多事情姜维看不到,站在蜀主刘禅的位置,却是一清二楚。

而且荆州系内部也是矛盾重重,荆州出身的罗宪拜益州士人谯周为师,阎宇投靠黄皓……

归根结底,在董允、蒋琬、费祎离世后,荆州士人已经没有能挑大梁之人。

稍顷,姜维一封信已经写好,洋洋洒洒。

递给董厥看。

“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魏道克昌,皆君之力。夫韩信不背汉于扰攘,以见疑于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彼岂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游乎?”

这居然是一封劝退信。

韩信不知退而惨死于妇人之手,范蠡泛舟于五湖,功成身退,安享富贵。

“钟会正年富力强、壮志未酬之时,岂会退身?”董厥疑惑道。

见姜维一脸郑重,董厥又读了一遍,“伯约之言非是劝退,而是激将,莫非……钟会有反心?”

“这就要看关中一战了。”

“关中一战?难道杨峥能击败司马昭?伯约未免太看得起此人了。”

姜维却摇摇头,“凉人耐苦寒,五万骑兵来去自如,司马昭十几万大军不能制杨峥,则必为杨峥所制!”

董厥先是一脸惊讶,细细思索之后,也就弄清其中的明堂,“不错,司马氏以诈力取魏祚,彼能为之,他人亦可效仿!”

其实无论司马昭是胜是败,钟会都必然有异心。

败了,司马昭名望威信严重下滑。

胜了,钟会就要攻打蜀、凉,同样站在风口浪尖……

阳安关。

钟会收到姜维的信后,大喜过望,“天下能知我者,无过姜维也!”

姜维的信准确命中了钟会心中隐忧。

现年司马昭四十有九,而钟会只有三十五。

司马懿夺权的恶劣影响非常深远。

一个活得久、有智谋、有功勋的人,必然就是下一代的威胁了。

历史上南朝刘宋,一句“安知檀道济非司马仲达也”的谗言,吓得宋文帝自毁长城。

唐朝李靖立下赫赫军功,远征高句丽时,李靖有病在身,担心在半路上出事请辞,太宗直接一句:怎么会呢?当年司马懿不也是又老又病,还不是给魏朝建立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