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宽仁

秋收之后,粮食、军械、牲畜、辎重源源不断从天水和武威送来。

加上辅军,杨峥投入在长安城下的兵力将近六万。

天水与南安本就是屯田重地,今年在鲁芝的经营下,开始爆发出强大的潜力,所产之粮,居然不下河曲与西平。

还有朔方、北地二郡,在杨嚣、杨济的大力经营下,也呈爆发趋势。

不仅粮食丰收,牲畜也迎来爆发。

士卒们穿着新发下来的羊袄,吃着羊肉,坐在夹城之上嘲笑对面长安城墙上守军。

寒风之中,城墙上的守军簇拥在一起,伸长脖子,盯着夹城上的守军。

王基曾想从北面突围。

但那是杨峥故意留下的一个陷阱。

渭水北岸没有那么多水网,一马平川,骑兵眨眼即至,王基手上没有成建制的骑兵,派再多的步卒都是找死。

只要他们出城,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北,半个时辰内,总会有一支骑兵追杀而来。

绝望、恐惧、饥饿,还有寒冷。

城墙上守军士气越来越低靡。

就连司马孚、王基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城中牲畜早已宰杀干净,连耗子都被百姓捉食,粮食只够十天,为之奈何?”司马望眼窝深陷,脸色发黑。

司马孚行坚壁清野之策,导致长安附近没有百姓。

没有百姓就没有粮食。

士卒们从西城而出,看到的只是一片的荒凉萧索。

还有比他们更饥饿的狼群如影随形。

更西面的武功、陈仓有粮食,但哪里已经被蜀军占据。

司马孚道:“派士卒再向百姓征粮,总能找到一些的。”

一个月之前,司马孚便施行了粮食集中供应之策,把粮食从百姓手中收回,只供应守城士卒与青壮,至于城中百姓,则自生自灭。

即便如此,粮食还是只够十天。

“城中不断有人饿死,百姓手中怎还有余粮?”王基长叹一声。

早年他曾拜山东大儒郑玄为师,熟读儒家经典,崇尚仁义之道,所以有些不忍。

司马孚也是饱学之士,却没有王基的慈悲心肠,轻声笑道:“搜一搜总会有的。”

“即便寻到一些,又能支撑几时?太尉一向宽仁,不如放百姓出城求生,如此也不负大将军仁义之名!”王基盯着司马孚的眼睛道。

司马孚摇了摇头,“非也,若放百姓出城,将士们皆有求生之心,安肯死守?伯舆可知西贼最缺何物?”

“大义名分!”

司马孚苍老的脸上又笑了起来,“大义名分只不过遮人耳目之物也,西贼最缺的是人!如今长安城中十几万人,若送给西贼,岂不是助纣为虐?”

王基瞠目结舌,“太尉是要……”

司马孚脸上笑意不变,但眼神中涌起一股阴冷,“他们留在长安,还是我大魏百姓,若出城就是贼了,人活一时,不就求个名声吗?以大魏之民而死,悠悠青史,不失为一桩美谈!宁为大魏之民而死,不可投附西贼而生,民不畏死,伯舆为何以死惧之啊?”

瞬间,王基如坠冰窟,这可是十几万人的生死。

在司马孚的诡辩中,全都成了他司马家的牺牲品。

如此狠毒,比之司马懿、司马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基少年丧父,被叔父王翁收养,尝过人间苦难,所以才会有体谅百姓之心。

而司马孚一出生就钟鸣鼎食,与王基是两个世界的人。

百姓在士族眼中,岂非就是牺牲之物?

“伯舆啊,小仁和大义你不可糊涂。”司马孚反过来规劝王基。

苍老的声音有种特别的说服力,令人不知不觉就认同他的观点。

“即便如此,长安也未必能撑过十日。”王基一脸冷汗。

司马孚以饱含沧桑的语调道:“昔魏武与吕布争锋兖州,军中粮尽,寿张县令程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杂以人脯,助魏武击破吕布,大魏方有今日!伯舆乃我司马家之梁柱,当为则为,不可吝惜虚名!”

不止王基,连他亲生儿子司马望也呆住了。

“太尉不可如此!我尚有两万精锐在灞水、骊山,若派人突围,尚有一战之力。”王基实在忍不住了。

他宁愿战死,也不愿见长安沦为鬼蜮。

司马孚白色的眉毛动了动,“哦?若是如此,伯舆定要抓紧时间。”

王基铁青着脸出门而去。

堂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父、父亲,儿、儿不想死!”贪财之人,也一定怕死。

司马望这么多年一直不遗余力的搜刮。

司马孚伸出满是斑点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满眼慈祥。

司马望虽是司马孚亲生,但早年过继给司马朗。

虎毒不食子。

越是年老,便越是舔犊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