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后台是什么状况秦青卓不知道,估计这会儿全都慌了神,舞美和灯光陷入了停滞。

舞台上光线昏暗,只能看清糙面云三个人的剪影和乐器的轮廓。

直到江岌开口,一束光才打到了他身上。

冷白色的,如同惨淡的月光。让他的声音好似也被镀上了一层冷色调的月光。

“凌晨两点站在这条老街

看面前灯火渐次熄灭

我踏上长夜

赴一场没有时间地点的约

十七层高楼寒风猎猎

漫长黑夜好似没有边界

你向下一跃

做出这一生最坚决告别

那簌簌摇动的树叶

是否知道冷风贯穿身体的感觉

那躲在云层后的日月

是否曾记得与你道别”

江岌一开口,就让人感觉身边一下子全空了,如同置身于凌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秦青卓几乎能想到江岌站在红麓斜街上,每晚放空地看着街边一排路灯熄灭时的样子。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从前一晚音乐节上江岌一口一口地仰头喝着啤酒,一直倒放到第一场录制结束那晚,江岌站在烤冷面摊前倚着摩托车抽烟的画面。

江岌的声音很特别,不是那种靠技巧刻意营造出来的特别,而是音色中有一种带着伤疤的故事感,轻易就能让人共情。

主歌部分没有太复杂的编排,电吉他略带忧伤的沉缓旋律占了主导,鼓声和贝斯是一点一点加进来的,如同潮汐一般缓慢上涨,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裹挟进由乐器包围的浓稠情绪中,等到回过神来已经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到了间奏时,鼓声和贝斯忽然暴起,如同突降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密集的鼓点好似裹着狂风扑面砸来,跟电吉他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种浓重而暴烈的悲伤氛围。

这种渐进的、愈发激烈的鼓点和旋律到了副歌时已然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音墙,近乎嘶吼的人声被包裹在其中,如同一只被围困的野兽横冲直撞着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为何这世间命运总有差别

有人活得热烈

有人活得卑劣

有人一生充满惊心动魄细节

有人生命却终止在冰冷腊月

我祈祷这美好世界

崩塌于这无声长夜

让那些溃烂的生命

覆盖上皑皑的白雪

我祈祷这灿烂世界

消亡于这腐朽岁月

让万物踪迹毁灭

只留下苍白书写”

江岌唱着重复两遍的副歌,第一遍带着些茫然,第二遍绝望得让人揪心,情绪和技巧融合得浑然天成,每一处的细微处理都让秦青卓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江岌对于音乐,的确有一种野兽对于猎物般的敏锐嗅觉。

尾音结束得极其干脆,最后一记鼓点落下来,全场寂静无声。

偌大的演播厅内回荡着浓重的悲伤,一时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内不断地发酵、膨胀。

这堵在胸口的、无法宣泄的情绪在掌声响起的瞬间似乎找到了出口,短短几秒之内,掌声如同忽然上涨的海潮般,爆发得突如其来,且声势越来越大。

渐渐地,有观众站起来鼓掌,随后越来越多的观众站了起来。

到最后,几乎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那掌声延绵不绝,连成了一片声势浩大的海啸。

秦青卓看到江岌微垂着头,胸口仍在起伏,颈侧的汗水在射灯下泛着光,喉结上下滚动。那只搭在吉他上的手臂青筋凸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悉数平息下去。

掌声足足持续了几分钟,一直到主持人上了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完全停歇下来。

“谢谢,”主持人只得抬高嗓音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掌声盖住,“谢谢糙面云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演出。我看到台下很多观众刚刚都在抹眼泪,大家请坐,稍微平复一下情绪,我们先跟糙面云乐队聊聊这首歌。”

他转向身旁的三个人:“我刚刚在后台得到了一个消息,你们之前上报的Demo并不是这一首,所以我想问一下主唱,为什么会临场换歌呢?”

“因为……”语气停顿,江岌把闪现在脑中的那个答案压了下去,语气平淡道,“可能是不想输吧。”

“看来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那接下来我们听一听导师们对这两场演出的评价吧。”主持人看向沈姹,“沈姹老师,我看您哭得妆都花了,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吗?”

“我真是哭得好厉害,”沈姹用纸巾又按了按眼角,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感觉人到了某个年龄阶段,泪点就会变得特别低。刚刚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人和事,我觉得有时候这个世界真的挺不公平,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有人连活下去都要挣扎着受尽折磨……所以我特别想问问这首歌的创作者江岌,为什么会写出这么一首悲伤而浓烈的歌,是经历过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