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不二臣

生辰宴刚过,一向在国中只手遮天的几大世家相继倒台,定远侯府之乱得平,原本应是举国欢庆的好事,却因为天子薨逝,忽然蒙上一层阴霾。

天子久病,膝下无子,遂从宗亲中立了淮阳郡王之女为东宫,所以国中上下其实都对天子的病情都有所准备。只是因为生辰宴上,天子同时拔掉了几大世家和定远侯府这几颗毒瘤,朝中都在感叹天子的运筹帷幄,也在想生辰宴上天子似无事的模样,是不是早前的病情是装出来,麻痹几大世家和定远侯府的?

虽然有猜测在,但谁都没料得天子翌日驾崩……

天子驾崩,进入国丧。

朝中休沐七日,只有要紧的事情,官员才会入宫同魏相商议处置。

魏相这几日也近乎都在宫中,一面处理朝中之事,一面照看天子丧事,还有东宫。

大丧七日,举国悲痛,京中禁所有喜庆之事,百姓也服素缟。

国丧会持续一月。

七日过后,由禁军护送东宫,送天子灵柩至皇陵下葬。

至此,休沐结束,朝中停摆诸事开始陆续恢复正常,步入正轨……

但涟卿是储君,还要去趟寒光寺。

寒光寺是皇家寺院,天家入皇陵后,涟卿要去趟寒光寺替天子做法事,听诵经,而后方才回京。

途中往返需要三日,这三日不早朝,期间由魏相主理朝政;等三日后涟卿回京再行早朝。

临近七月末了,大雨多了起来。

路不好走,马车也行得慢。

涟卿在马车中看着奏折,这些都是魏相早前转给陈修远的,让他这几日就要开始带着她熟悉朝政。

而熟悉朝政最好的方法,就是看折子。

车轮滚滚,雨声却落在马车顶上,平日里听来嘈杂的,眼下去似夏日里的一抹宁静。

涟卿翻着册子,想起上期去寒光寺的时候,还是同上君一道。

这次……

涟卿抬眸看向案几对侧的陈修远,他也在翻着折子,却明显比她更认真。

她多看了他几眼,他指尖轻敲桌沿,示意她认真。

她重新低头看了几行,还是迟疑问起,“我忘了问老师,上君怎么安置?”

早前天子在位,上君掌管宫廷之事,自然是在宫中;但眼下天子已经下葬,上君留在空中或是不留宫中,都能说得过去,这样,大监也好,老师也好,总应当有人同她商议,或是知会一声。

因为早前的事,她一直对上君芥蒂……

若是等国丧一过,她登基,迁入宫中,上君若是还在宫中,她恐怕很难同他相处。

她刚问完,陈修远就翻过手中一夜书册,应她,却未看她,“魏相让我同殿下说一声的,我忘了……”

又是一页书册翻过,陈修远淡声道,“天子留了旨意,等她下葬,就让洛远安离开京中,去京郊皇陵守陵。”

涟卿意外,“守陵?”

陈修远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天子是让他永不返京……”

永不返京?那是让上君一直留在皇陵守陵?

天子怎么会?

涟卿眸间诧异,陈修远却又平淡看着她,“天子应当是最了解洛远安的人,所以很清楚他应当在哪里。”

涟卿:“……”

涟卿语塞,但又觉他说得有道理。

守皇陵,永不返京,是彻底断了上君的心思,也断了上君的后路。天子留了他的性命,却也斩断了他最后的希翼。上君做的所有事情,天子都是清楚的。

涟卿想起上次去寒光寺的时候,那就是即便没有岑远,也会有旁人……

涟卿想起生辰宴前,天子从暗格里取出信物给她,告诉她这趟来寒光寺时,去找早前宫中伺候的长津,取天子交托之物。

她当时想得是长津一直在寒光寺,那寒光寺中发生的事情,长津恐怕都清楚,长津清楚,就是天子清楚。

但眼下,时过境迁,涟卿才反应过来,天子会让她生辰宴之后去寒光寺取交托之物,是早前就知晓,生辰宴后不久,自己就会……

几日过去了,涟卿的情绪才得以平复,但眼下,又似忽然回到早前。

“阿卿?”陈修远看她。

涟卿也抬眸看他,“就是,刚才忽然才想明白,陛下让我生辰宴后来寒光寺取交托之物,是一早就知晓,生辰宴后不久,自己就会……”

涟卿点到为止。

陈修远放下书册,有些话之前不准备说,当下还是开口,“天子久病,连寝殿都不能出,哪能一夜之间,就像生辰宴上神采奕奕?”

涟卿眸间微滞。

——为君者,总有取舍,也要有牺牲,即便你眼下还未遇到,也不懂,但日后总有一日会懂。

——谁都不是准备好了,才去这个位置上的,世事逼人。天子比东宫更难做。

陈修远没有再说破,见涟卿眼眶微微泛红,又抚上她眼角,“都过去了,天子做了她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