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喻宜之一直坐到双腿发僵了,才站起来往回走。

走回别墅的路上要路过一座很老的钟楼,门洞里坐着一个老人,就连坐着身形都颤巍巍的,脚边一个旧竹篓,竹篓边靠着一张旧纸板,上面几个手写的大字:“老鼠药。”

喻宜之这种同情心并不泛滥的人,都觉得老人有些可怜,多看了一眼。

老人在雪中双手拢进袖子里:“姑娘,买老鼠药么?”

喻宜之心想她买老鼠药干嘛,在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已经没见过老鼠了。

老人并不愿轻易放过她这样一个“潜在客户”:“姑娘,一看你就浑身贵气,你一定住大别墅吧?我告诉你,别墅角落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老鼠的,我这药是我家三代祖传的,毒性大得很,保证老鼠连挣巴的机会都没有。”

这下喻宜之有点好奇了:“你卖这么毒的东西,哪些人找你买了你需要登记么?”

“嗨,这几十年不知多少人找我买了,记得过来么?”

“你这药保质期多久?”

“很久,永不失效。”

一阵风起,卷起倏尔变大的雪花,喻宜之迎着灯光在暗红的墙下,惊异的发现老人盲了一只眼,眼眶里一个假眼球,瞳孔散发着诡谲的蓝灰的毫无生命力的光。

喻宜之忽然想,也许,她想完成的那件事,并不一定要假手于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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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年三十。

漆月接到大头电话,大头问她:“你家几点团年?”

“八点。”

漆红玉按照老规矩,团年晚。

“说起来挺对不住你奶奶的,我家七点团年,你能到我家先吃一口再回去么?”大头挠挠头:“我怕我妈今天还是情绪不好,你知道她一直挺喜欢你的。”

下午,漆月在家包饺子,漆红玉坐在一边,摸索着帮她擀面皮,一边听着喻宜之买的那个收音机。

一个个饺子洁白可爱,弯弯的,像一个个小月亮。

漆月告诉漆红玉:“奶奶,我今晚先到大头家吃一口,再回来陪你。”

漆红玉连连说:“哎,你去你去,他们家的年可不好过啊,说起来也是可怜。”

晚上六点多,漆月骑摩托车到了大头家楼下,没进去,倚着摩托车点了支烟。

有外地回来过年的青年路过,不知道她“漆老板”的名头,对着她吹口哨:“美女,没地方团年么?要不要跟哥哥走?”

漆月一个冷眼飞过去,放平时她也许会懒洋洋的调笑几句,但今天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

她抬头望着大头家的阳台,吐出缭绕的一阵烟。

各家有各家的难,走到她和大头这一步的孩子,个个背着蜗牛壳,挖进去,都是漫漫黑色的潮。

七点,漆月准时掐烟上楼。

一进门,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身姿笔挺,正对着门口灵位参拜,那灵位供奉的黑白照片,有张过分年轻的脸,分明的棱角有着和参拜人同样的坚毅。

大头爸爸垂着头沉默,大头妈妈在抹眼泪,大头在一边手足无措。

他总幻想过了这么些年,今年过年能好点,却还是把每年的情景重来一遍。

原来,过去哪有那么容易过去,看起来愈合的那一道疤,轻轻一揭,仍是模糊的血肉。

漆月走过去,挽着大头妈妈的胳膊安慰。

穿警察制服的人敬完香,又对着大头爸妈标标准准敬了个礼:“叔叔阿姨,我们不会忘记章昊的牺牲,祖国和人民也不会忘记!”

这话于他并非虚假的口号,漆月从那双坚毅的眼里能看到铮铮铁血,藏着无上信仰。

大头的哥哥章昊曾是边境一名缉毒警察,在几年前的一次对战中牺牲,从那以后,他战友每年都有一人来陪大头爸妈过年。

今年来的警察,就是大头嘴里的“祝哥”,因为在毒贩面前露了脸而被调到邶城。他好几年才请到这次过年假,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回老家,没想到他选择来了K市的老战友家。

漆月陪大头妈妈坐了一会儿,等大头妈妈情绪平复了才回家。

只是她自己心里的漫漫潮水,反而又被勾了起来。

为什么人总要面对离别?

生死,距离,一切的一切。

她把摩托车越骑越快,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但心里的空洞并未被填满,反而越撕越大。

直到锁摩托车时,口袋里手机滋滋响起,她接起还未等对方说话,便迫不及待开口:“喂,喻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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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城,喻家别墅。

喻文泰并非一个传统守旧的人,但春节还是要过的。昂贵而冰冷的大理石餐桌上,各种冷食摆满一桌子倒也丰盛,大多是火腿鹅肝鱼子酱之类昂贵的食物。

喻文泰叫喻宜之:“去挑一瓶红酒吧。”

喻宜之意外:“我么?”

喻文泰笑:“翻年你就十八了,大人了嘛,可以挑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