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春寒料峭。

北侧宫门前的青砖间蒙着冰片似的薄霜, 皇室的轩车于其上碾过, 坠下霜花满地。

冬尽春来之时,大玥的皇室终是回到了这座阔别已久的皇城。

但日渐衰颓国运并未因此更改。

戎人的兵马摧枯拉朽般破开大玥的边防, 随着守军的节节败退而深入大玥的腹地。

不日, 便要剑指玥京。

皇城内,下至百姓,上达皇族, 人人自危。

不少人已想方设法逃离这座气数将尽的皇城。

在一个难得的晴日里, 李宴在正乾殿中召集了最后一场朝会。

当夜, 兵临城下。

玥京城的城门被攻城的擂木击响,如同亡国的丧钟。

李宴脱龙袍, 换铠甲。

手持长剑,在太极殿前跨上了百战的骏马。

银鞭未落, 却听身后有人问他:“戎狄即将破城。皇兄此刻想要去哪?”

李宴回首, 见宁懿在高阶之上遥遥望他。

凤眼深黑,红裙飞扬。

李宴答道:“天子守国门, 君王死社稷。”

“我此去,是为大玥尽这最后一份绵薄之力。”

宁懿在迢迢夜色中与他对视。

生平第一次,没有对他出言嘲讽。

她举起金杯烈酒,隔百步玉阶向他朝贺。

“宁懿遥祝陛下凯旋。”

李宴顿首承情,打马往北侧宫门的战场,奔赴而去。

随着皇城外战火燃起,各宫宫门紧闭,不少宫人跪在佛前焚香祝祷,祈愿大玥能够顺利度过此劫。

然, 天违人愿。

子时方过, 东西两座宫门接连失守。

戎狄的大军长驱而入。

鲜血溅上红墙, 铁蹄踏碎明净的宫砖。

戎狄在大玥的宫禁中一路抢掠,凭借着贪婪的本能,往最壮丽,最华美的宫室而去。

在闯入无人的太极殿,大肆掠夺后,他们很快便又找到了太上皇居住的甘泉宫。

此刻,所有还能提起兵刃的男人,都已经奔赴战场保家卫国。

还留在宫里的,仅是一些宫女与宦官。

他们见势不对,立时便作鸟兽散。

无人去理会此刻还在瘫在榻上,动弹不得的太上皇。

戎狄的军士们持刀上前,一把掀起太上皇身上盖着的锦被。

他们不通中原文化。

太上皇的服制被他们认作皇帝的龙袍。

立时便有军士用戎语欢呼:“我们找到大玥的皇帝了!”

他们大笑着将太上皇从锦榻上拖下。

在他惊恐的眼神里围作一团,开始享受羞辱手下败将的快意。

他们唾太上皇的面。

他们对他比粗鄙的手势。

他们用戎语高声嘲笑着这个亡国的昏君。

太上皇耻辱又恐惧。

他想逃走,但浑身无力。

想求饶,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戎狄们狂笑着将他剥去华服,拴在马后,如猪狗般在浸透鲜血的宫砖上拖行。

太上皇的鲜血涌出,浇洒在这片他从未戍卫过的土地上,于马后划出一道长而鲜艳的红痕。

戎狄们围在一旁,肆无忌惮地嘲笑羞辱着他。

直到他的鲜血近乎流尽,如同一只破布袋子般仰面朝天地瘫倒在地上。

太上皇于人生的最后一刻开始悔误。

后悔当初为何要纵情声色。

为何不能做个明君,好好守住眼前的家国。

他想支起唯一能够动弹的眼皮,去看看夜幕中的太极殿。

但最后映入眼中的,却仍是戎狄们狰狞的面孔。

他们高举手中的兵刃。

一刀便将他枭首。

火光如龙,将整座皇城照得如同白昼。

各处宫室接连陷落。

战火很快便蔓延至披香殿前。

此刻披香殿殿门紧闭。

李羡鱼带着未曾离开的宫人们避到偏僻的东偏殿内。

她们将殿门闩死,将所有能够找到的杂物都挪到门前,将这座朱红的大门死死抵住。

以此为自己建立最后一道防线。

殿中灯火尽数熄去。

李羡鱼生平第一次持剑,挡在人前。

她身后,是自己的母妃,是披香殿里未走的宫娥,与那些帮厨的嬷嬷。

大难之前,连强壮些的宦官都上了战场。

而留在披香殿中的女眷们翻遍整座殿宇,找出了所有能够反击的东西。

李羡鱼有临渊曾经留给她压梦魇用的轻剑,是其中唯一一柄像样的兵刃。

而身后的宫人们手中,则是五花八门,何种意料不到的物件都有。

有人拿起小厨房里锋利的厨刀,有人握着殿内修剪花草用的大银剪子,还有人双手捧着当初挖小池塘用过的锄头。

但更多的人没能找到趁手的物件。

她们唯有拿起做绣活用的剪刀,拿起发上的银簪子,甚至还有人捡了块青砖在手里,沉甸甸的,好歹也是个防身的东西。

所有人屏声静气,听喧嚣的夜中,有马蹄声夺夺而来,在她们锁死的殿门外焦躁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