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黄沙(第2/3页)

可这次攀上去的时候手感却有点不对劲,尽管知道久历沙场的人身上肯定做不到细皮嫩肉,可这手感也差太远了——像积年累月的老树皮,都剌手。

“你背上怎么了?”我挺身起来。

阿恒却又把我按了回去:“一会儿再看。”

“我家阿恒背上不这样的,万一你是假的怎么办?”

“假的?”阿恒眯了眯眼,“假的也晚了!”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灯油都快烧尽了。我慢慢平复喘息之后披了件衣裳下床,端着那盏不甚明亮的灯回来,“给我看看你的背。”

“你还记得啊,”阿恒一脸餍足地看着我,“先说好,你看见了别害怕,有点丑。”

我点点头。

阿恒这才翻了个身趴下,把背朝着我。

我俯下身把灯凑过去,等看清那里的样子,手上的灯台险些拿不稳,洒他一身灯油。

那里密密麻麻,沟沟壑壑,全是伤疤……我都想象不出来这么方寸之地怎么能容得下这么多伤。新的、旧的、已经成疤的、刚刚结痂的、还有新鲜的、甚至轻轻一碰就能流出血来的……一层叠着一层,都找不出个落手的地方。

方才房里旖旎的气息还未散尽,就好像好好一顿盛宴吃到最后猛地被人塞了一嘴沙子,哽在胸膛里一下子把我噎住了。

明明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不过半年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玉哥儿……玉哥儿你没事吧……”阿恒翻身要起来,“我就说得吓着你……”

“别动,”我好半天才倒过一口气来,动了动手指,把灯台拿远了一些,怕拿不住了真给他再砸上去。

“怎么弄的?”我压着发颤的声音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着吓人,”阿恒偏过头来拉了拉我的手,“去年底我不是私自出营回了趟柳铺嘛,除去护送你们回京的那段时间算是公干,还有三十天就算违反军纪了。一天三军棍,总共是九十军棍,我用九个月来还,已经还的差不多了。”

我在阿恒掌心的温暖里才找回一点知觉,“那一个月也就十下,怎么能打成这样?”

“十下?”阿恒睨了我一眼,拿手圈了个圈儿:“这么粗的军棍,打断为止。”

我又有点喘不上气来了,“景将军罚你的?”

这事引我而起,好说歹说我得让景行止把后几个月的给免了。

阿恒摇了摇头,“这事真不赖我爹,军令如山,我犯了军规就该挨罚,若因为我是大将军的儿子就能免罚,谁还服我。”

“可你……”我争辩道,“你受这么重的伤还怎么带兵打仗?”

“都是皮外伤,真不妨事。”阿恒起身盘腿坐了起来。

手里的灯终于不堪大任,缓慢灭了。阿恒在月光下冲我伸出一只手来,接过我手里的灯放在地上,又拉我回床上坐下,“你看,我这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吗?还能杀敌,毛胡子那样的,我一只手能杀仨。”

我冷哼了一声没理他。

阿恒接着道:“我早就跟行刑的弟兄们打好招呼了,他们有分寸,这一顿棍子下去也就是放放瘀血排排毒,伤不着筋骨。等这一层痂褪下去,绝对还你一个光洁的后背,说不好比之前还滑溜呢。”

我差点被他气笑了。

“别憋着了,”阿恒道,“你这会儿笑了我也不会骂你狼心狗肺的。”

“你就贫吧,”我道,“下次行刑我就在旁边看着。”

“那不成,挨这种打就得憋着一口气,这口气顺下来了,就没事了。”阿恒拉着我一起在床上躺下,凑近耳边道:“我看见你就想笑,这口气就憋不住了,怎么办?”

我刚躺下,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坐了起来:“你这次不会也是偷跑出来的吧?”

隔着浓浓夜色我都能看清阿恒脸上的无奈,“偷跑出来我能带这么些人?天下第一神童,你的脑子呢?”

“被狗吃了。”我放心下来,翻了个身懒得搭理他了。

阿恒却又从背后贴了过来,一只手顺着衣领滑了进去。我刚要控诉他蹬鼻子上脸,那只手却在肩膀上不动了。

“说起你这儿我才心疼,”阿恒的手轻轻附在悬魂钉上,“每次看到我都恨不能将那人千刀万剐了。我宁愿自己再多挨上几棍,换自己能早到两天,你就不用受那些苦了。”

我轻轻拉住那只手拥在怀中,“现在想来,也不苦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一行人把马喂好,草草吃了早饭便开始赶路,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营地。

硕大的一轮落日悬在西方的荒漠里,云霞灿烂,与黄沙交接在一起,分不出哪里的云,哪里是沙。

营地坐落在西汉玉门关的旧址上,古城楼被风侵蚀成了一块立起来的土坡,基本已经看不出原貌了,且依旧坚忍不拔地挺立着向人们骄傲地陈述它当年抵御外敌久攻不下的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