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四当

次日一早阿福叔回家探亲去了,我早早起来做好了饭,给菜园子浇了水,又给老相爷煎好了药,草草吃了两口小莺儿才从房里出来。两只小辫一只朝天一只坠地,打着哈欠问我:“玉哥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不是我早,是你太晚了,”我胡乱扒了几口饭菜,“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日上三竿了还不醒。”

小莺儿不服气地撇撇嘴,“老相爷不也没醒。”

话音刚落只听见堂屋里就传出了老相爷的声音:“我醒了,早就醒了,哎呀这老胳膊老腿儿,就是起得慢些……”

小莺儿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坐过来伸手就要抓馍馍。被我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洗脸去。”

小莺儿捂着手直龇牙,拿一双大眼睛直瞪我,被我无视掉之后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到井边打水。

边洗脸边问我:“玉哥儿,你为什么只让我洗脸,不让我洗手呢?”

我抬头看了看她,笑了,“你不洗手怎么洗的脸?”

小莺儿看着满手的水愣了片刻,猛地一头扎进了水盆里,憋了几口气吐了一串水泡之后又猛地一仰头,甩了我一身水。

小莺儿:“看玉哥儿,我不用洗手也可以洗脸了!”

我:“……”

吃完了饭天色也才刚刚擦亮,方才就吆喝着早就醒了的老相爷到现在也没出来。我只好嘱咐小莺儿多照看点。又找了本《论语》摊在她面前布置好今天的功课,才在小莺儿的怨声载道里出了门。

没成想一出门便看见昨天那个细高个儿俞大成就站在门口。

我约么了一下时辰,卯时还不到,这人看上去却好像已经等了好久了,急忙冲人拱了拱手:“俞兄等很久了?”

“也没有多久,我起的早,就提前过来了,”俞大成此人相貌说不上多出众,甚至说得上有点其貌不扬。人长得又高又瘦,偏偏生了一颗大脑袋,腰背又挺不直,一眼看上去就像被压弯了的稻穗。这会儿冲我弯腰回礼,我都担心他被脑袋坠下去,“贱字毕之,既然以后大家都是同僚了,便以表字相称吧,敢问阁下台甫?”

我愣了下,片刻后才道:“我没有表字。”

“没有字?”俞大成看上去也愣了,不过转瞬笑道:“我只当你看着年纪小,不会真的还没到弱冠吧?”

“不是,我二十有二了。”

俞大成脱口而出:“那怎么……”

也是,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学子可能当真理解不了为什么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字,男子的弱冠之礼与女子的及笄之礼自古都是当做人生大事对待。人年二十,有为父之道,弱冠之后父母师长赐字,便象征着一个人真正成家立业了。

我无奈笑了笑,“我的父母皆已故去,我以前在的那个地方也没有人用表字称呼,便没有取。”

俞大成沉默了片刻才道:“恕我唐突了。”

“无妨,”我俩边走边道,“你叫我柳存书就行,嫌麻烦小书也行。”

“那怎么好……”俞大成连说了几遍“那怎么好”,突然灵机一动,“你是哪一科的进士?我便以你的科甲名次称呼你好了。”

这个俞大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过了一会儿后我道:“我没参加过科考。”

“没科考?!”俞大成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吃惊,“没科考你怎么进的翰林院??”

大周以科举取仕,翰林院更是群英荟萃,从这里走出来的贤臣能臣不计其数,像以前的我爹,像如今的韩棠。更重要的是这里不失为入阁封相的一块踏板,那些仕子们自然挤破了头也想进去。

我抬手揉了揉鼻子,“可能是因为……我走后门了。”

俞大成突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韩大人让我来接你,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那个神童?”

俞大成这话里有几层意思,一是韩棠让他来的,这点我昨天便已经知道了,那这个“难怪”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们”?“他们”指的又是谁?”

我姑且按下心中这些疑惑,心道等到了翰林院这些也就知道了。

俞大成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多说多错,这一路上再不多话,一直进了宫城,到了翰林院门前,才抬头看着匾额上那几个大字冲我示意,“到地方了。”

那上头蓝底金字,自左向右以行楷篆刻三个大字——“翰林院”,笔锋苍劲字体浑圆,左下角以一行隶书小篆落款——“延合十年白博琼书”。

这位白博琼白大人我也是早有耳闻,身为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这位白大人一生只是撰书储才,从来不过问朝中事。也正是因为心无旁骛,他的书被世人奉为圭臬,文章被称为天人之作,一生致力于推行重振古风,主张文章文以载道、留精去冗,又被世人称之为“延合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