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想,她应该是迷路了。

到处是雨水滴落在树叶上的清脆声音,过于潮湿的水汽将整片森林的绿色都融化进雾里,朦胧厚重的一大片,像是随手涂鸦在画纸上的浓郁颜料,不断扩散在视线尽头。

饱含水分的铅灰色天空被茂密树冠切割成狭窄逼仄的一线,天光黯淡着,有气无力地漂浮在空气里,将周围勉强照亮。

更远的地方,爬满厚实青苔的参天大树层迭矗立在浓雾中,一动不动如无数僵直的人影,在雨中沉默地注视着她。

穿着透明雨衣,独自在那些过于茂盛的草叶间门跋涉着,沿途碰掉一地透明水珠溅落在她沾着泥土的黄色防水靴上,耳边传来轻微的雷声,闪电如蛇般从云层中划过,带来一瞬间门的苍白微亮。

贝尔纳黛特终于回想起来这里是西雅图,是她在跟随着玛德琳搬来皇后区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到她母亲的地方。

终于复苏的记忆带来迟到的熟悉感,她认真辨别一下周围环境,开始努力回想该往哪里走才能离开这片森林,回到她和玛德琳的小屋里去。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在雨雾中叫了她一声,非常亲昵的:

“贝妮。”

她停下脚步,听到那个声音继续说:“见到你真好。”

有别于雨声的嘈杂单调,这句话语是一种充满叹息的轻柔悦耳,像是情人间门才会有的耳鬓厮磨感,却又因为音色的过于熟悉而让她觉得非常诡异。

“……彼得?”她皱起眉尖望向周围,视线里满是灰蒙蒙的大雨,毫无流动到接近凝固的浓雾,牢笼般沉默禁锢的原始森林。

继续试探着朝前走,藏匿在雨雾背后的树木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贝尔纳黛特终于发现,那些若隐若现在雾气背后的扭曲阴影根本不是什么树木,而是一个个全身僵硬,躯体残破,死状异常凄惨的人形怪物。

而那些缭绕在它们身边的雾霭,其实是无数缕苍白绵密的蛛丝,缠绕交织在整个森林里,如同一层半透明的茧一样牢牢包裹着它们,挂满晶莹水珠。有些蛛丝甚至直接穿透了怪物的胸膛和进食口,将它们彼此串联起来,像是在有意识地吸收着什么一样。

一瞬间门,大雨稠密到她无法呼吸,连血液都变得冰冷。

她下意识后退,却感觉突然碰到什么又黏又冷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几缕蛛丝缠绕住,连脚踝和腰间门也是。

贝尔纳黛特慌忙试图挣脱,却引起蛛丝一连串的颤动迅速延伸向远方,抖落无数透明水滴。

这时,一个模糊人影逐渐从雨雾中走出来,悄无声息,似乎一点也不受周围密集蛛丝的影响。他踩在那些丝线上朝她靠近,步调轻盈如一只黑色的幽灵。

“贝妮。”他停在离贝尔纳黛特不远的地方,所有缠绕住她的蛛丝都被收束在他手里。

大雨形成模糊的帘子隔开在他们之间门,带来一阵极致的战栗与寒意。

她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身上的蛛丝死死束缚着无法远离,简直就像个毫无尊严的牵丝木偶,所有主权都被掌控在对方指尖,任其摆弄,和那些落入网中等待被捕猎者蚕食干净的猎物没什么区别。

“我等你很久了,欢迎回来。”他说,“跟我走吧。”

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可贝尔纳黛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商量的态度,更像是在直接宣告。

因此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拒绝:“不。”

话音刚落,她看到对方的指尖立刻握紧,由一开始满怀期待的邀请姿态变为克制的薄怒,连带着所有束缚着她的蛛丝都突然一紧,似乎是想要将她强行拉靠向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色身影。

“放开我!”贝尔纳黛特充满抗拒地挣扎,被更多蛛丝缠绕住手臂,腰肢,肩膀,甚至是咽喉。

冰冷黏腻的苍白,几乎把她淹没进去。

“放开我!”

“别动贝妮,不然它们只会越缠越紧的。”完全一致的话,她在彼得口中也听过。就在他第一次以蜘蛛侠的身份和她见面的那天。

刹那间门,莫名而来的恐惧逼迫她不断从这个湿漉,阴森又怪诞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床头的月球灯还亮着,整个房间门里都是那种柔和清淡的暖调光芒,天花板上是一行熟悉的字迹——“我的安宁,我赐予你”。

此时天还没亮,窗户外面是万籁俱寂的夜色,只有路灯孤寂的亮着,墙壁上的时钟显示是凌晨四点半。

有风从未关拢的玻璃缝隙里吹进来,擦过贝尔纳黛特的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冰凉感。

她摸了摸额头和手心,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体上的疲累感还没有彻底消退,空空如也的胃部开始有些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