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妖界的雪也带着一股苍凉的野性,茫茫千万片雪花随风乱舞,席卷起冬日里遗落的残枝落叶,一直把那些不属于洁白的残渣裹挟着抛到天际之上。

宫殿都挂着凝结的冰柱,积雪压顶,一眼望去除了黯淡的宫闱,就是沉默低垂的乌黑屋檐。

若是未见过灵镜的芳华,呼那策不会觉得此时的炎地太过单调,现下却觉得差了几抹颜色,炎地非黑即白,海棠早早落尽后再无艳色,若是到春日,他想种下一些桃树,或去灵镜挖几株心月梅。

曲乐顺着寒风灌进耳中,呼那策觉着耳孔像钻进冰雪,一直捅到心口上,他见小麒麟不断在栖潭身侧游走,昂头摆尾,好奇又怯怯不敢接近。

他走下台阶,小麒麟立马摇着短尾扑腾到腿边,雪花粘在它的两片树叶一样的耳朵上,随着摇头的动作落了下来。

悲怆的鸣声从栖潭手中那一截木质乐器中溢出,他佝偻的脊背挺直,白雪落在黑色的破旧长袍和糟乱的头发上,像一只头顶堆雪的乌鸦,可从玄宫前远远望去,又像白色里的一点脏。

空旷的雪地里曲调高高扬起,如泣血悲鸣的嘶吼,慢慢低落微弱,像垂死的叹息,风与雪插入其中,没能掩盖住鸣声中的怨恨,待声色殆尽时又突兀一声高昂,将漫长寂静之前最后一段激昂随着栖潭手指跳动打入呼那策心里。

他借着这首曲子看到了一个上古族群的消亡,从除了龙凤最接近神族的幸运儿,缔造过万年繁华鼎盛,又成水月镜花破灭,避世假象后,只剩眼前一幼子一半妖的现实而已。

同为妖族,乃至首领君王,呼那策比旁人更能体会栖潭心中的苦闷和悲愤,他扶起将乐器收于袖中的栖潭,小麒麟见他主动亲近栖潭,也不再如初见怯懦,大着胆子用前蹄触碰着栖潭的靴子。

“栖长老,我有一事相问。”呼那策见栖潭伸手触过小麒麟的犄角,它微微瑟缩没有躲开。

“老朽知狼君所问何事,”栖潭蹲下身拿出怀中一布包,从其中取出些晒干的稀奇灵草喂给闻着香味靠近的小麒麟,“也是祖辈曾与狼族有交情,才知这古老秘辛。”

不过栖潭从未想过,呼那策会为了姬眠欢主动开口,他感觉到初次遇见时呼那策身上打下的魂印已经消失,其中发生于二妖之间的羁绊虽不详尽得知,亦可从言语神态中察觉。

“便是要以狼君一滴心头血护住趟过玄池者的心脉,狐君半妖之身,另一半还偏生是被妖神排斥的人族血脉,若无一滴心头血镇压,恐怕会凶多吉少。”

栖潭抚摸过低头啃食手心灵草的小麒麟的头,想将它抱起,小麒麟察觉他的动作立刻警觉地退缩到呼那策身后,两只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看来,”栖潭苦笑一声,“它还不愿意跟老朽回族地。”

呼那策将栖潭刚刚的话在心头转了个弯,听他出此言,问道,“麒麟一族的族地,而非万妖林?”

“麒麟的这一对角生出来,便每一岁长大时都会疼痛,非要用族地中的一口神泉中的泉水濯洗不可,只需几滴,也能让它免去痛苦。”栖潭收起布包起身。

呼那策沉吟不语,小麒麟躲在他腿边,再也不靠近栖潭,哪怕它闻到这陌生的妖身上有自己熟悉的血脉味道。

“劳烦长老在炎地多待些日子与小麒麟相熟吧。”呼那策道。

正好这段时日带姬眠欢过玄池,此后各种注意还得从栖潭这里得知些消息,一滴心头血或许会让呼那策元气大伤,修真界隐患未除,谜团一个接一个,他还有很多话想找机会问清楚姬眠欢。

但现在更想先让那双眼睛恢复成清亮的水蓝色。

凌伊山的反对在呼那策意料之中,只是心意已决再多劝慰也无用,凌伊山当初容忍姬眠欢入炎地就是为修补呼那策妖核,如今妖核还未修补完毕,竟然又要把心头血搭进去,简直让他两眼一黑。

但与狐君交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凌伊山看在将来要借姬眠欢那镜子一用,就当提前还个人情,可他还是不安心,捏住呼那策的手腕把了好几次脉,铁青着脸色说不出话。

只是最后见呼那策双眼微亮,偷偷带着希冀看向自己,凌伊山心一软,缓和下脸色说:“炎地虽说不如灵镜那般富饶,灵草丛生,多年来底蕴还是丰厚,总告诉你不必一人独自担着,就算妖力暂失,自有我顶上,与你时间好好修养的。”

“多谢师父。”知晓凌伊山妥协,呼那策躬身拱手,唇边带上轻快的笑。

哪怕做事果断,就算凌伊山阻挠也没结果,可呼那策同样更希望得到师父认可与赞同。

他要退出去时,凌伊山抬手掩住唇角,轻咳道:“银灼,为师知你性子,恐怕是交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