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书芳的声音平和轻缓、悦耳动听,落在那嬷嬷耳中,却犹如催命符一般。

她拖着身子过来开门,强掩住心里的不安慌乱,挤出笑来,敷衍着问:“格格还没睡?”

书芳尚未正式受封,一直以来储秀宫中的宫人们都以“格格”称呼她,赫舍里家前前后后送入宫中的人则将这个称呼喊得更为亲切。

但书芳听在耳朵里,却只觉着讽刺,目光平静漠然,抬步进了小屋里,回首间,她的贴身宫女将门严密地关上,跟随走进屋里。

那嬷嬷见这阵仗,心里难免慌乱。

书芳径自寻了张椅子坐下了,坐在那里矮了那嬷嬷一节,却仍似居高临下似的,不见往日的稚嫩,平和沉稳中竟有几分似敏若的样子。

她道:“衣嬷嬷,您这是忙什么呢?”

“没、没忙什么。”衣嬷嬷堆着笑道:“格格怎么还没睡?大晚上的来老奴这是有什么事吗?”

书芳淡淡望着她,问:“四姐近来安好吗?”

衣嬷嬷听书芳这样问,先是有些茫然,然而她也算做贼心虚,很快联想到另一件事上,便觉出书芳的问题意有所指,低头呐呐道:“老奴在宫里伺候您,和外头也没什么往来,怎么知道四格格好不好,想来是好的,上月不是还入宫来见您了吗?”

“是吗?嬷嬷不知道宫外的事儿啊?我还当嬷嬷知道呢。四姐眼看要出了孝,家里怕是看不上我在宫里占着位子不办事了吧?”书芳指指她的袖筒:“里边的东西,要我帮你拿出来吗?”

单看她坐在那里,眉眼神情似笑非笑的模样,跟敏若更是相像了。

衣嬷嬷心愈惊,瑟瑟未语,书芳继续道:“总是要知道的,我今儿既然来了,就说明您已瞒不过了,何必呢?如今您什么事都还没做,或许还能有个好下场,若是做了,这事是势必会查到您的头上的,届时……您家的三族恐怕都不好说啊。哦,我忘了,你儿子欠了好大一笔赌债,指着府里的钱来保命呢,可您自个算算,你真把这事情做了,你儿子不也难逃一死吗?”

“不可能!三老爷说——”衣嬷嬷话刚出口便心道不好,书芳冷笑,眼中写满了然:“果然是我那好三叔,他说什么?说这件事皇上必不会查到咱们宫里、也落不到你的身上,只要你办好了,他不仅给你儿子还上赌债,还给你们一大笔银钱、替你们脱籍,送你们走得远远的,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书芳一面说,一面观察打量衣嬷嬷的神情,见她神情变化便知道是被自己说准了,登时一声嗤笑,“我那三叔嘴里没一句准话,他说的话,嬷嬷你也信呐!”

这一笑更像了,眼角眉梢的讽刺与漫不经心都学来七八分。

她的心腹宫女立在一边,只觉着主子现在的神情与永寿宫那位贵妃娘娘出奇的相似。

衣嬷嬷咬紧牙关不吭声,书芳轻轻叹了一声,缓站起,道:“我的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那儿子的赌债,你可知道是怎么欠下的?可多亏了我的好三叔,他叫人引着你儿子去赌钱,又是他叫人砍你儿子的指头、让你儿子抵命。你们是赫舍里家的家生子,赌坊的人傻吗?觉得你家没钱。便是你家真的没钱,还不能向主子讨吗?口口声声要人脑袋的,究竟是赌坊的打手还是土匪啊?”

书芳走到衣嬷嬷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嬷嬷,忠心是好的,可你忠心的那个人,值得你为他如此吗?从这包药到你手里开始,你们全家,就都已经是三叔的弃子了。你们必须得死,才能证明我有罪,证明我有罪,四姐才能名正言顺地入宫,接替我的位置。咱们这几条命,还为赫舍里家除了太子未来的心腹大患——带有钮祜禄氏血统皇子,可真是一箭双雕啊,我那三叔此时想必正沾沾自喜,觉着他这一套连环计实在是算计得精妙得很吧?”

她话音轻轻的,一开始好似还带着笑,话也轻飘飘地传进衣嬷嬷的耳朵里,叫衣嬷嬷心里七上八下的。愈说到后面,书芳的声音愈冷,“可真是好盘算啊。静儿呢?这么大的热闹,她也不进来?”

说着话,屋门一下被推开,她的奶嬷嬷押着一个年轻宫女进来,啪地一下把人按得跪倒在地上,冲着那宫女就“呸”了一口,“抓着的时候正往您妆台屉子底下塞东西呢!真是不要脸的贱皮子,这么多年,格格可曾亏待过你?”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药包,放在桌上给书芳瞧:“就这东西。”

静儿的牙根可比衣嬷嬷硬实,事儿是被发现了,怎么也逃不得了,干脆往脚上一坐,塌坐在地上,冷笑道:“格格这是为了毓贵妃,要与府里头别苗头了?”

“难道不是我那好三叔看不惯我在宫里占着地方不干事,打算将我那精明能干、端庄孝顺的姐姐送进宫来吗?”书芳听她提起敏若,目光微冷,语气却没有太大的波动,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