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4页)

房间的门在夏目漱石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的时候被关上了,见此海音寺溯游没有继续关窗的动作,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把剑。

从窗户吹进来的冷风让他清醒而冰冷。

“我路过东京办事,顺便来看看你,”夏目漱石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但是也许是出于某种社交礼貌,老人依旧和自己的外孙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我给你发了邮件。”

也许是每一个家长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带上的威严感,与孩子交往时的讯号被忽略,他们的语气总是不可避免地戴上了责怪的意味。

“我不经常看邮件。”

海音寺溯游生硬地回答道,算是解释。

不用再打开邮件查看,他也明白那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对于夏目漱石来说,他也许就是家庭的任何一个部件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要逃离这种尴尬的氛围,他不知道自己的外公是否也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作为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家族人丁稀少的情况下,他们不应该如此生疏,但是此时却像是仅仅能够相互保持体面的陌生人一样。

但这似乎又不完全时因为见面稀少,海音寺溯游想起了夏目贵志,明明他们也不过一年见上一两面,但是他们却要熟悉得多。

即便是和收养夏目漱石的那家人从未见过面,他也能够逢年过节就收到来自八原的手工礼物。

薄薄的被子被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老人臂弯中的温度似乎正透过被子向他传递。

“小心一点,不要着凉了,晚上最好还是不要开窗吧。”

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地来到了他的身后,关切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就好像他们是一对关系融洽的祖孙二人,又好像是一名艺术家,正在关心着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海音寺溯游忽然在思考,对于夏目漱石而言,他究竟意味着什么,抑或是他作为母亲的孩子,他对于夏目漱石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是家人。”

熟悉的语调从他身后传来,似乎还带有着从胸腔传递而来的振动。

海音寺溯游这才发觉自己把刚才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过他并不在意了,或者说,夏目漱石此时的这句话并没有办法打动他了。

“我可以好好地活着的吧,就像是妈妈希望的那样。”

海音寺溯游依旧坐在椅子上,但是却几乎转过了整个上半身,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身后的老人。

夏目漱石很难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或者说,他几度欲言又止。

他恍惚间发觉曾经那个对于世界万分惶恐和不安的男孩已经成长到了一种令他陌生的地步,在海音寺溯游的世界里缺席的那些日子让他没有办法再保持住那种运筹帷幄的微笑。

他真的了解并有自信掌握这个孩子吗?夏目漱石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这是他曾经面对自己从前的弟子的时候都不会有的感受,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筹码让他踌躇而畏手畏脚。

他的外孙,他的女儿最杰出的成就,夏目漱石冷静到无情地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就像是在机械式地评估着拍卖品的价值。

少年的眼睛像是在黑暗中发光的红色宝石,那是遗传自他的女婿的颜色,就像是少年的父辈曾经为家国献上的热血。

夏目漱石忽然无法与那样的眼神对视,就像是害怕在那赤色的熔浆中溺亡。

过了许久,老人才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开口说道:

“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但是这句话才说出口,就被他给抛弃了。

“哦不,没什么。”

那双仿佛蕴藏着让海音寺溯游读不懂的情感的眼睛在海音寺溯游的头顶上方扫过。

紧接着,宛如承诺抑或是诅咒般的话语很轻地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拂过。

“你会好好活下去的,就像是你的父母希望的那样。”

但是黑发的年幼者似乎并不为所动。

“您对于好好活着的定义是什么呢,外公?”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疑惑,就好像眼睛的主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外公这个罕见的称呼被海音寺溯游叫了出来,一种不应该出现的柔软情感忽然出现在了夏目漱石的心中,但又很快被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人毫不犹豫地及时掐灭了,几乎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存在过。

不等待年长者的回答,少年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作为行尸走肉,没有自我思想地行走,只知道服从命令也是一种活着,保留呼吸和进食的权利,像是一把没有知觉的武器一样,在生理学意义上地拥有生命也是一种活着。”

当看到老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的时候,海音寺溯游就知道自己的话的目的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