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窦占龙炒菜

杆子帮做生意讲究"和为贵、信为本、巧取利、守商道",自古定下两大商规∶一是言无二价,二是货品地道。怎么叫言无二价呢?

跟他们做生意,没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那么一说,出货进货一口价,绝对是实打实的,好比说你拿来一张皮货,本该值五十两银子,你开口要一百两,我不驳你,按一百两银子来收,你下得去手我就忍得了疼,但是只这一锤子买卖,下次你的东西再好、卖得再怎么便宜,我也不跟你做生意了。

买卖双方讲究诚信,赚钱赚在明处。二是做买卖的常说一个"地道",地是产地,货品要看产地,道指进货的渠道,有这两样才是有根底的上等货。杆子帮关外的总号设在罗圈坨子,天暖开了江,乘船过河、南来北去、推车打担的络绎不绝。

伙计们分头用骡马驮上保定酱菜、高阳棉布、安平罗网、安国药材、罗锅香油、针头线脑之类的杂货,雇个猎户引路,一边摇晃拨浪鼓,一边"呵呵咧咧"地吆喝着,翻山越岭到处叫卖。江对岸还有一处高丽人的市集,不受大清管束,可以换到上等山货,杆子帮的行商有时也乘船渡江,去那边做买卖。

入了冬大雪封山,关外的地户、猎户、参户、珠户全歇了,杆子帮的各路行商,陆续在罗圈坨子聚齐,当地分布着多处水泡子、江汊子,整个冬天都有打冰鱼的,聚集了十几伙大大小小的鱼帮。

进京送腊月门的贡品之中,少不了江里的蝗鱼,关外又叫"大怀头",鱼身可以长到七八尺,大嘴叉子一尺多宽,一尾重达百余斤,通体无鳞,肉质堪与燕窝媲美,尤其是江面封冻之后最为肥嫩。等那老泡烟儿雪一起,江上灰茫茫一片冻雾,就到了打冰鱼的时候。行商们便在江边戳起杆子,摆出琳琅满目的各类货品,开上三十天"杆子集",直至送贡品的大车队收齐了蝗鱼,再一同开拔入关。

杆子集热闹非凡,远近周围的参户、猎户、珠户以及戍边的军户眷属,都带着存了一年的棒槌口、皮张、鹿茸、鹿鞭前来赶集。江上的鱼帮也在大集上卖鱼,从江里打来的三花五罗、十八子、七十二杂鱼②,冻得梆硬梆硬的,在冰面上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鱼垛。

窦占龙会做买卖,他们那个分号的货早卖光了,该趸的土货也备齐了,整整齐齐码在铁瓦车上,苫好了,捆结实了,启程之前待在江边无所事事,有的伙计就去喝酒逛窑子、耍老钱、拉帮套,也有人拽着窦占龙一同去。打从窦占龙记事起,就听说他爹以前在关外吃喝嫖赌,欠下一屁股两肋的饥荒,一家老小跟着倒霉,他可不敢沾惹这几样,也没打算回老家,寻思∶"我出徒之后头一年挣钱,往返一趟有出无进,开销着实不小,不如留在关外找个活儿干,多挣点钱捎给姐姐姐夫。

"江上冰连冰、雪连雪,一眼望不到头,西北风刮得冰碴子、雪片子漫天乱飞,冬天的鱼笨,身上的肉也肥实。凿冰冬捕的鱼户们裹着厚厚的皮袄,脚下踩着钉靴,身上脸上粘满了鱼鳞,肩上扛着冰窜,拉着咕咚耙,攥着搅罗子,三五成群地在冰层上忙碌,饿了啃一口冰凉的荞麦卷子,渴了捡块碎冰放进嘴里,咔吧咔吧嚼碎了,皮袄被飞溅的冰碴打透,一转眼就冻成了冰坨子,冰冷刺骨不说,还越穿越沉。能干这个活儿的,体格得跟牲口一样,全是糙老爷们儿。窦占龙可没这膀子力气,顶多在鱼帮的灶上当个"小打",相当于打杂的。

江边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里面烧着热乎乎的火炕,鱼户干完活回来,就在小屋里吃饭歇息。有六个专给鱼户做饭的大灶,荞麦卷子、黄米面黏豆包一锅接一锅地蒸,熬鱼炖肉烧刀子管够。另有几间大屋,旁边设了小灶,用于接待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总管、皇商会首、祭江萨满之类的贵客,可以随时摆四四席—四个冷荤、四个热炒,如若来了大财东,则摆六八席——六个冷荤、八个热炒。单请一位大师傅掌灶,此人七十来岁,却并不显老,腰大肚圆,精神婴铄,脸似黑锅底,绰号"鲁一勺"雨管什么菜,倒进锅去,加上大酱、葱油,一个大翻勺,爆炒起锅,一气呵成,不撒不漏不走形,全凭真功夫。以做鱼最为拿手,炖熬煎炸,各是各味儿。身边有个徒弟,帮着他打下手,外带一个杂役,负责剥葱剥蒜掏鱼肠子报鱼鳃,爷儿三常年在鱼帮盯小灶。

今年鲁一勺的徒弟回老家娶媳妇儿没跟着来,鱼帮把头见窦占龙长得机灵、手脚麻利,安排他去小灶给鲁一勺帮忙。窦占龙会为人,一口一个"鲁师傅"地叫着,端茶倒水择菜切菜,刷碟子洗碗倒泔水,有什么活儿抢着干,从不偷奸耍滑,跟鲁一勺处得不错。平时他走到哪儿,大黄狗就鼠到哪儿,帮他叼个锅铲、扫帚什么的,比人还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