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谢之容的声音很轻, 轻得萧岭几乎要听不清了,带着点说不出的委屈。

萧岭舔了舔口唇上的伤,顿觉满口血腥, 手指不自觉插-入谢之容的长发中,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此刻他满心疑惑不解, 实在不明白谢之容这话为何而来,诸多猜测纷繁, 他却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挑了挑眉,仿佛被谢之容气得发笑,“含章, 你这样, 问我想你如何?”

明明该萧岭问谢之容如何。

此刻萧岭长发散乱,发冠早就在两人纠缠时被弄得不知丢去了哪里, 鬓发黏在侧脸上, 唇瓣被咬得凄惨, 仪容狼狈至极,此刻呼吸还没平稳,一边平复着呼吸一面回答谢之容。

明明看起来, 他才是该问谢之容要他怎样的那个。

“陛下。”谢之容回答。

尾音在隐隐发颤。

毫不掩饰地,甚至说得上刻意地, 流露出来。

萧岭手上力道登时松了。

绝望地一闭眼睛,在心中骂自己毫不坚定的底线, “怎么了?”

谢之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患得患失的懦弱情绪, 只觉惶然惊惧极了, 紧紧锢着萧岭, 仿佛深怕萧岭下一刻就会把他推开一般,“臣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更厌烦极了这样。

厌烦自己的反常,却又无法克制。

在见到萧岭的那一刻,非但没有安心,所有被强迫压下的情绪都在顷刻间爆发出来。

这次是真把萧岭气得发笑。

“不知道?”

哪怕是撒谎,你总得编出个像样的理由敷衍朕吧!

谢之容的声音沙哑,“臣不知道。”

很示弱。

谢之容极少示弱,更不会将这种弱势放大,刻意显露给旁人看。

可他现在就是这样做的。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绝望,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在萧岭手中。

他不加掩饰,甚至要萧岭仔细看清,仿佛在认真地向萧岭宣告:你可以伤害他。

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只需要一句话,一点反应,或者,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

像是一种叫萧岭对他心疼心软的惯用手段,也像是,在乞怜。

以谢之容的傲然,他怎么会这样示弱地向旁人乞怜?

“陛下。”

无论是在程序内,还是程序外,谢之容都习惯唤萧岭陛下。

这个称呼清晰地划分了君臣,也为这种异样的关系增添了几分禁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回答他的是萧岭停留在他发间的指尖。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萧岭并不明白谢之容身上的不安有何而来,或许是程序外,谢之容就感到了莫大的不安,以至于进入程序后,仍被这种不安影响了心志。

那么,他因何而惶恐?

萧岭迅速地将近期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谢之容近来一直住在宫中,两人常常见面,直至萧岭进入程序之前,谢之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处理事务、年礼回信、过年、还有……喝酒?

萧岭酒量一贯不好,对于酒局中的记忆不算清晰,但他确定,如果他在喝醉之后有什么不当举动的话,他不可能忘记。

况且,谢之容根本不是会在意微末小事的人。

近来亦无大事。

就在萧岭茫然地猜测着谢之容的异样时,谢之容开口了,吐息尽数落在萧岭的耳畔,他的臣子郑重其事地询问:“陛下,您信任臣吗?”

还是不知为何会问出口的问题,但还是问出口了。

萧岭一愣。

昨日喝酒时,谢之容好像也问出过这样一个话题。

但他喝得不清醒,所以并没有回答。

萧岭瞳孔猛缩了下。

谢之容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这样问?”

谢之容摇摇头,“臣不知道。”

系统之外的情绪变动,足以产生这样的影响吗?

萧岭拧眉,一时无言。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

萧岭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的品性、他几乎信任并且欣赏谢之容的一切。

唯独一点,萧岭从来不信——谢之容会甘心屈居人下。

萧岭愿意对谢之容委以重任,授予兵权,他相信谢之容能将一切做得尽善尽美,但这种倚重,于萧岭会再做出其他打算并不冲突。

比如说,倘若谢之容真有他意,萧岭该怎样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他从来如此,对于万事,都做了再充分谨慎不过的准备。

长发蹭在萧岭颈间,谢之容垂着眼,此刻不知多少情绪流转汹涌,萧岭却什么都看不见,“您信任臣吗?”

萧岭回答:“朕相信。”

谢之容反问:“信任能力?”

萧岭只好苦笑了。

有时候过于敏锐,实在不算好事,至少对萧岭此刻面对的局面来说,不算好事。

有什么若有若无地涌进脑海,谢之容眉心颤了颤,“在陛下心中,臣是不是,从来都是一,将会窥伺国器的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