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1)

长江大堤上狂风呼啸,堤坝两旁树木凋敝,枯草萧萧。正值深冬,长江水位下降,竟一眼看不到江面,天地间一片寂寥。

苏起走下坡,半年不来,这坡却比记忆中的短小了许多。绕过两三道拐弯,走进南江巷,竟是满目荒凉——

巷子里几户人家全搬走了。空房子上着锁,阖着窗,门板漆裂,墙壁斑驳,玻璃蒙尘,吊着几片残破的蛛丝网。

葡萄架无人打理,架子摇摇欲坠,葡萄藤干枯如绳索;栀子花树也掉光了叶子,枝干狰狞。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剩北风在头顶呼号。

梁水家的门和墙也斑驳了,窗子倒比其他家干净些。苏起插着兜站在门口等他。冰寒湿气往衣服里钻,她冷得不行了,来回跺脚,蹲下来将自己抱成一团。

等了不知多久,巷子口忽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苏起回头。梁水拄着拐杖刚好绕过拐角,撞见她蹲在门口,顿住了。

他一身黑色呢子外套,衬得那张脸有些清冷,头发长了很多,有丝说不清的落拓。他目光锁着她,脸上一时竟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苏起起身朝他飞跑过去,怕把他撞到,跑到他跟前顿了一下,仰望他,不过半秒,一步上前搂住他:“水砸……”

他身子轻晃了一下,低头看她,她脸色苍白,鼻尖冻得通红,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

他握了下她的拳头,跟冰块一样,说:“来之前也不问一下,在外头瞎等。”

“我怕你忙。再说,我又不怕冷。”

她松开他,看他的脚,纱布早拆了,但左脚还不能落地。她扶着他一瘸一拐往家走,问:“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拐杖啊?”

“二十多天吧。”

进了屋,她将他扶上楼,在沙发上坐下。

她把书包卸下放一旁,问:“你今天去看你妈妈了?”

“嗯。”

“她还好吗?”

“还行。”

苏起抿了下唇,说:“提提阿姨很坚强的。你,不要太担心。”

他说:“我知道。”

一时无话。

两人在沉默中坐了会儿,苏起忽扑去他身前搂住他,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说:“水砸,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梁水不言,深吸了一口气。

她摁下心酸,道:“都会过去的。”

他微搂住她的腰,低头拿下巴轻轻靠了靠她的鬓角,却说:“看见你我很开心。”

苏起仰头,梁水嘴唇碰了下她的眼睛,脸颊贴住她的额头,似在寻求温暖。少年琥珀色的眼瞳中水光一闪,稍纵即逝,是一闪而过的绝望,仿佛终将要失去。

她没看见,将他搂得更紧,以为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她仍闭眼埋在他颈窝间:“林叔叔呢,他不是在照顾你吗?”

“声声外婆过寿,他明晚才回来。”

苏起说:“明天跨年了你知道吗?我给你买了礼物,现在在邮寄的路上。”

“什么东西?”

“鞋子。你穿着肯定好看。”

“嗯。”他又没说话了。

窗外已露暮色,苏起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饭啊。”

梁水说:“林叔叔早上做了饭菜,在电饭煲里。”

苏起下楼一看,电饭煲保温着,里头蒸了米饭和两小碗菜,青椒炒肉丝,炝炒圆白菜。

苏起端上去,和他一起吃了晚饭,又收了碗筷下楼。

梁水说:“你别碰。放水池里,我明天早上洗。”

苏起没听他的,麻利地把碗筷洗干净了。

再上楼,还没走到门边,就听梁水在跟谁讲话,语气很冷:“你不是很厉害的律师吗?我话早就说前头了,我妈妈坐牢时间越短,你能拿的钱越多。”

苏起屏气听着,隐隐约约听见他听筒里对方的声音:“……找人了……但你要适可而止……他们……给钱……别威胁……上头的……把他们扯进来……对谁都不好……”

梁水说:“我有分寸。这不是威胁,只是提醒。要是我妈妈判得太狠,那就来个鱼死网破。”他冷笑一声,“到现在这样了,我怕谁?”

苏起打了个寒噤,轻缓地后退下楼,感觉他们通话差不多了,才砰砰砰踩响楼梯往上跑。

推门进去,梁水早已放下电话,平静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冷厉。

苏起耸耸肩膀,说:“我还是把碗洗了。”

他看她一眼,脸色缓和了半点,仍是僵硬,说:“天要黑了。你早点回去吧。”

她愣了一下,说:“我在这儿陪你吧。”

他默然半刻,别过头去,看着别处,说:“住我这儿不好。你妈妈会说的。”

苏起低头许久,起身拎书包,说:“那我明天来看你。”

梁水没答话,苏起莫名心慌,竟怕他拒绝,赶紧提着书包要走,他却盯着她的书包,问:“里面装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