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雪

这是祝余第一次见他笑,一时间怔怔地,觉得他好像没那么酷了,又好像更酷了。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他关于学校最鲜明的记忆就是梁阁这个笑。

那天回去,他爸就开始发烧,烧到全身发颤,呕吐,送到医院退烧验血,发现是细菌感染,连续输了一个多星期的消炎药也不见好,后来发现可能是胆囊里的细菌感染,又住了半个月院,准备切除胆囊的手术。

整个一月祝余都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他妈停了摊在医院陪护。艾山还问祝观音你们家摊子怎么不开了,我们队长可喜欢吃了。

病房住了四个病人,有两个半身瘫,还有一个脑梗。脑梗的那位是儿子来陪的,是个非常精神有活力的年轻人,总说会好的,会好的,他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放假就会带来。

有时候祝成礼精神好,就会和小女孩说故事,那人和祝成礼攀谈,发现他博闻强识很有学问,多问一句才知道他是s大毕业的,90年代的名牌大学生还是非常值钱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清贫。

晚上祝成礼烧得神智不清,一直说,“拖累你,我不如死了……”

“祝成礼,你活一天,我才活一天。”林爱贞哭腔梗在喉咙里,吞刀子一样痛,“求求你求求你……”

祝余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一种静默的无力的痛苦压在他身上,他坐在医院花坛上抽烟。

他很小就知道,他妈是把他爸当神的。她年轻时在s大食堂帮工,那时候的祝成礼少年俊采,光风霁月,系里捧着教授宠着,神仙一样的人物,她根本就不敢想。天天只盼着他来这个食堂吃饭,这个窗口打菜,可他偶尔来一回,她又只敢低着头把满满一份饭菜递给他。

她在学校打了五年菜,变成一个老姑娘,有同乡追她,她不愿意,她知道自己痴人说梦,可她就是不愿意。渐渐地,他来得越来越少,她才知道他要公费出国了,她连哭了好几夜,眼睛都哭坏了。

可不知道怎么祝成礼又没去成,退了学去找工作,那样优秀的学历和履历不知道为什么处处碰壁。她执迷不悟辞了工,就跟着他,恬不知耻地偷偷跟在他身后。

他察觉到了,刺猬一样警惕起来,见到是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无奈又好笑的样子,“是你啊。”

他竟然记得她。

林爱贞鬼迷心窍地想,死在这一刻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最后胆囊切除手术没有做成,医生查房时发现做过腹透手术,说做不了,可这期间没有再发烧,全身上下查了个遍也一切正常。

祝余期末成绩是全校12名,退了四名,尚在正常浮动内,算一个还不错的成绩。

过年回了他爸老家,是个景色宜人的山村,祝成礼当年考上s大,是村里最争气最风光的大学生,最后只在一个小小的私立学校做了老师。

祝余喜欢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他大伯家背靠青山,门前是水田。Y市今年冬天没什么雨雪,降水很少,收割完的稻田里很干燥,只剩一个个枯黄的禾墩。

吃过晚饭,他跟着几个堂姐堂弟,在田里刨了一个洞,放了几个大小适中的红薯进去,捡了些干树枝,堆着干稻叶生了火,还没熟,已经能闻得到阵阵甜香。

天渐渐黑下来,到处有人在放烟火爆竹,啪啪乱响的鞭炮声,除夕夜各家各户灯火通明,田野的空气中都能闻到淡淡的炮火气息。

他手机突然响了,没存过的号码,“喂?”

然后他就听到了梁阁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进耳朵里,有种失真却清朗的悦耳,“我是梁阁。”

祝余很惊喜,“新年……除夕快乐,梁阁!”

那边静了一下,说,“生日快乐,祝余。”

仿佛万籁俱寂,祝余感觉旷野的风喧嚣又柔和地朝他拂过来,天上有几颗零稀的星子,他低着头微微笑着,“谢谢。”

祝余生在除夕晚上,他爸开玩笑说生他的时候,电视里春晚主持人说,“祝大家年年有余!”于是给他取名叫祝余。

没什么人知道他过农历生日,他也很少有朋友,并不会有太多祝福。

他们在大伯家住了十来天,他大伯每隔一天就送他爸去一趟县医院做透析,他是个憨厚耿直的庄稼汉子,很疼爱这个弟弟,也很感激弟媳妇。

祝余和堂弟一起睡,他带的书多,也能按计划学习,他平时作息很规矩,但难得的假期就会有一个小时的游戏时间,他和梁阁连麦——玩贪吃蛇。

他真的没想到梁阁竟然也喜欢玩贪吃蛇,他以为梁阁玩的都是很复杂的端游。

梁阁问他平常玩什么游戏,他说贪吃蛇,梁阁说他也喜欢玩。

他们每天玩贪吃蛇的团战,实在过于弱智容易,玩了一阵子之后他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就下了个大热的手游,他第一次玩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梁阁在麦里一点点教他,他刚开始分不清视野和移动,少见地紧张又无助,着急起来总叫“梁阁梁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