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恶

向蝶把手机递给他,上面是一张照片——白纸黑字,他的签约合同。

“当年收养过你的那对夫妻已经出国了,用了不少时间才联系上,这是当时留在他们手里的合同,花了点钱跟他们换的,”向蝶轻声解释道,“原件还在路上,先看看照片吧,其实也足够说明问题了。”

签合同的时候他还小,字都不认识几个,手续仓促,也没机会去细看,过了几年才拿到那份传说中的“卖身契”。

拿到之后他翻来覆去看过很多次,每句话都记得,也能一眼看出眼前这份合同和他手里的有出入。

多了很多更详细的限制,包括他的收入和公司的分成,他写歌的版权,“封口费”……这些都无关痛痒,唯独最后一行的几个字扎进他脑海里,像炸开一声闷雷。

这份合同上,他的签约年限只有三年。

“我问过了,当时他们确实只让你签了这一份,也确定公司和他们商定的时间是三年,到你成年为止,”向蝶看着他陡然握紧的手,顿了顿,语气一缓再缓,“原话是‘一年有一年的钱,你们公司咬死了最多给三年的份’……应该是实话,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多了十年……”

她没再说下去,但余昧心里已经有数了。

Echo出道一周年前的某一天,许观珏来找过他,说Echo渐渐火了,公司有些补充的条款要让他们签——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了。

他把手机还给向蝶,也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让她把照片发给自己、别和其他人提起之类的废话——只觉得耳鸣得厉害,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刺痛,视野都有些发黑。

他做过妆造,也看不出脸色如何,但向蝶看着他的神情,还是很担心,看下半场快开始录了,低声问道:“用不用跟他们说晚点开始?”

在场这么多嘉宾,说了大概要被扣耍大牌的帽子——他摆了摆手,说没事,垂着眼缓了一会儿,等耳鸣没那么重了,才转身朝演播厅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脚步也有些虚晃,远远看到许观珏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就猛地攥紧了衣摆,喉咙口都泛起些许铁腥味。

后半场是冠亚军争夺,一人两首歌,风格倒是出奇一致,都是节奏明快的抒情曲。

余昧坐在嘉宾席里,耳鸣还是一阵轻一阵重的,也听不太清台上在唱什么,全身上下唯一鲜明的感觉反而是神经性的胃痛。

许观珏离他很近,香水味混着信息素味道飘过来,闻得他有些泛恶心,却又难以自抑地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满脑子都是十几年前的某个冬天,许观珏拿来一份合同,说公司有些补充条款,但他养父母已经走了,要他自己签。

那时候他还没上过什么正经学,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也弄不懂那些繁琐复杂的条款,只能边翻字典边勉强解读。

后来许观珏“看不下去”,主动说念给他听。

念出来的确实都是些琐碎的补充条款,他隐约还有印象,却唯独跳过了最后要他签名的那一页——上面的内容和第一份合同一模一样,只是把“三年”改成了“十三年”。

他不知道许观珏这么骗他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单纯地想稳固这个团,从他身上看到了以后越来越火的可能性,想赚钱,或者随便什么……

理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反正结果无从更改,当年他最信任的人亲手将他推进了这座坟墓里,让他平白多挣扎了将近十年。

甚至现在他知道了,也许有办法追溯合同的问题,解约或是拿到补偿,但过去的十年也不会回来了——那些随之而来的侮辱和痛苦就烙在他灵魂里,洗不净逃不开,是他一生的噩梦。

如果当时他不那么相信许观珏,不轻易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他垂下眼,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某种绵长的、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裹挟吞噬,指尖都开始隐隐发麻。

可信任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到最后他都不记得是怎么撑完半场节目的了,灵魂和身体像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在聚光灯下说着体面话,评价选手,颁奖,和其他嘉宾寒暄道别,另一半却只想紧紧蜷缩起来,最好能沉进海底,什么都别再听见。

新来的助理是个刚毕业的男生,平时毛手毛脚的,今天都看出他不对劲,录制结束后叫了半天“余老师”,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热水用不用吃药,最后连是不是发情期都问出来了,吵得他头疼,上车前突兀地问人要了钥匙,说自己开车回去。

向蝶还没走,一直在门口等他,看他下来才松了口气,远远听见他问助理要钥匙,其实也不太放心,却还是走上前去,拍了拍小助理的肩膀:“小唐,你坐我的车,别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