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玻璃海

“今天要录《IX》,就是你和许老师的第九首合作曲,这个系列的倒数第二首了,公司的意思是等《X》录完出一张整合专辑,然后恐慌营销一下,透露出这是最后一首合作曲的风声,等卖完专辑再推下一个系列,从X往回数,后面加个2.0……祖宗,你在听吗?”

“嗯,在听,”余昧靠在车后座上,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的海,大片的水色映进他眼里,又原封不动地反射出来,“知道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说是合作曲,他其实没什么主动权,只负责流水线作业似的写词写曲,然后交给公司去“修饰”——修饰完还剩多少自己的东西,他也无权过问。

至于许观珏,除了唱半首歌,“合作”二字对他而言大概只体现在贡献一段吉他原声上,还是谁都能弹的那种。

等最后歌发出来功劳五五分,名义上的作曲是他,作词是许观珏,唱是两个人一起唱的,粉丝也不会起疑。

向蝶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把车速放缓一些,让他晚一点到录制现场,多看看这段看过无数遍的海。

从被养父母“卖”进娱乐圈的那天起,他的人生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不算正统的偶像出道,更偏向歌手,因为天生的嗓音条件实在太好,几乎没受变声期的影响,学乐器又很快,用后来粉丝的话说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

还生了一张好脸,十几年如一日地拼命工作,“活该要火”。

出道时他和许观珏就被绑在一起,两人团“Echo”,含义是“回响”。

或许因为彼此性格都不锋利,十几年来也算稳定,磕磕绊绊地红了半边天。

许观珏和他不同,家里经商,是个小少爷,自己想进娱乐圈,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万众瞩目去的,走的路线也和他截然相反,优质Alpha三好男友的人设,粉丝大多是男友粉女友粉。

早年他还太小,除了唱歌什么都不懂,又怕生,团内团外的很多事都是大他三岁的许观珏出面去周旋——如果没有许观珏,现在他大概早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拆食干净了。

于是他对许观珏多少有些“幼鹅效应”的意思,小时候把人当哥哥依赖,现在长大了没那么亲近,却也依然心存感激,算是圈里唯一能交心的朋友。

他知道对方在意名气,便也不做多余的事,安安心心完成公司给的任务,活得像个光鲜亮丽朝七晚十的社畜。

哪怕在别人看来他是主唱许观珏是伴奏,在台上他比许观珏亮眼得多,知名度也更广,他也从来没拿到过——甚至没去争取过——什么主动权。

用向蝶的话说,就是个圈钱用的漂亮傀儡。

他没意见,名气是Echo的,是公司的,是许观珏的,但至少工资是他自己的,十几年来攒了不少,等他走了和名下的房产一起留给余煦,足够小孩幸福完满地过完一生——就当是替他过的了。

刚开始他们几个人共用一个经纪人,叫关阳,是个唯钱是图的人,在他给自己取名叫余昧时也毫无异议,说是黑红也算红,寓意差到极点了反而有记忆点,就让那个洋娃娃似的漂亮小孩顶着这么个名字、被一把推进了鱼龙混杂的大染缸里。

后来火了一个经纪人不够用,关阳认定许观珏会营业又擅长卖人设,比他这个常年端着张死人脸的花瓶能挣钱,便又招了个看起来挺好控制的小姑娘给他当经纪人,就是向蝶。

只是没想到向蝶跟他混久了,也渐渐开始往冷脸社畜的方向歪,留了一头黑直的利落短发,衣服常年只穿黑白,近来还去练了散打,肱二头肌比他还明显,除了他谁的话都不听,一大生活乐趣是待机时阴阳怪气地呛关阳,明里暗里地替他出气。

他的童年一片阴霾,真心对他好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也没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好意,总想着加倍报偿,知道现在给向蝶多开工资她也不会收,便以对方的名义开了一个银行账户,定期往里面存钱,想等死后再留给她。

他长在最光鲜亮丽的圈子里,活在万众瞩目的舞台灯下,却条分缕析地想好了何时离开,数着日子算他在人间还要还多久的债。

——如果没有遇到余煦,他本该还剩一年零二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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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师到了。”

A录音室的门关着,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戴了耳机的许观珏,似乎已经开始录了。

余昧点点头,同周围的工作人员打了一圈招呼,远远朝关阳点了头,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打算再过一遍歌词。

“听说今天有个挺知名的老师要来,关阳那边对接的,具体没告诉我,就说晚上要一块儿吃个饭,”向蝶把平板递给他,又拿出两块巧克力,“垫一垫,我去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