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翌日,时萤打车回了A大家属院。

出租开进小区,低矮墙院里横纵罗列着一栋栋旧式平楼,楼排间树木葱郁,红灰瓦砖的外墙经历日晒风霜的洗礼,凸显出历久弥新的韵味。

时萤在四号楼下了车,刚进楼栋,就有准备出门的邻居长辈和蔼地同她打招呼,时萤笑着回应。

老小区楼梯狭窄,上到三楼后,她掏出包里的钥匙开门。

一进门,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饭香,厨房的门半开着,里面是女人正在忙碌的骨瘦背影。

听到开门声,对方端着碗筷回头,人到中年,容颜依旧年轻,只有眼角的纹路流露出岁月痕迹。

“妈。”时萤放下手中的绿色纸袋,换过鞋后,上前帮忙端过碗筷。

方茼看到她,面色平和地点了点头,解释道:“你哥实验室临时有事,下午才能回来,洗了手过来吃饭吧。”

时萤知道方景遒为了方便,平时习惯住在离家属院不远的职工宿舍,只有周末才会回来。

她去卫生间洗过手,坐上餐桌。

刚端起跟前的米饭,方茼拿筷子夹了块肉放到时萤碗中:“多吃点排骨,我拿小锅炖了一上午。”

时萤眼眸低垂,盯着碗里的排骨,是她最喜欢的红烧,应该是知道她要回来,特意做的。

母女俩面对面坐着安静吃饭,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微妙。

过了会儿,时萤主动打破沉默:“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上半年方茼做了回手术,方景遒打来电话后,她匆匆从北淮赶回。

病床上方茼疲惫苍白,那是时萤第一次意识到,记忆中顶梁骨般的母亲已经老了,这也是她回余绵工作的原因。

“还行,就是身子经常乏。”方茼轻声说完,看向对面的时萤,“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隔着不远的餐桌,母女俩谨小慎微地互相关心。

“挺好的。”时萤垂眸点头,犹疑后道:“不过等手头工作忙完,我准备换个岗位。”

方茼放下筷子应声:“正好你赵叔说检察院年前招考,你可以准备下。”

时萤睫毛微颤,几秒沉默后,低声回:“妈,我没想考公检法。”

自从她回了余绵,方茼一直要求她参加公检法考试,却被她一一拖过,并以上班为借口从家里搬了出去。

当这句话陡然在两人间落下,气氛瞬间陷入无声的冰冻。

“那你想干什么?”方茼声音严肃。

时萤停住动作,抬眸看向母亲:“之前接到一个offer,游戏原画师,待遇还不错。”

“我看你就是被你舅舅带坏了。”方茼拔高了些声音,压着怒意,“跟着他一起不务正业。”

“我没有——”

时萤试图解释,方茼却突然起身,椅子刺耳突兀的滑动声打断了她。

随后,方茼叹了口气,冷冰冰回了句:“随你吧。”

紧接着,她看着方茼骨瘦的身影走进卧室,牢牢关上房门。

很快,门内响起女人低微的啜泣,连带着外面的寂静,一并压抑起来。

似乎自从时呈甫去世,家里的氛围就时常陷入这种无法言说的压抑。

时萤早有预料,继续把饭吃完,收拾了碗筷,最后敲了敲方茼的房门。

“妈,上次买的礼物在门口。”

片晌,对方没有回答,她最终收回想要开门的手,“我先走了。”

关门离开前,时萤看向客厅橱柜上方,那里静静摆着时呈甫的遗像,男人儒雅随和的面庞,永远停留在四十岁。

……

时呈甫去世时,时萤刚上初二。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室内黑漆漆一片。

开灯后,方景遒坐在沙发上,平时吊儿郎当的脸难得有些严肃,沉默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带她出门吃饭。

第二天,时萤才知道时呈甫在法庭上突发心梗,走得十分突然。

从小到大,方茼和时呈甫的夫妻感情都是羡煞旁人的好。

所有人都以为方茼会悲痛万分,可女人表现得格外平静,刚处理好时呈甫的身后事,就回到了三尺讲台。

脸上看不出一丝哀伤的情绪,照常安排着她和方景遒的学习起居,填塞上时呈甫走后的空白。

可时萤知道,那只是方茼要强的性格紧绷着心神,不让自己瓦解崩塌。

时呈甫去世不久,她曾在起夜时看到方茼穿着单薄睡衣,神态木然地坐在丈夫照片前,一望就是一晚。

如此要强的一个人,仿佛只有在那刻,才能映出些许的消瘦柔弱。

时萤体谅方茼的情绪,以前或许还有偶尔的顶撞,可时呈甫去世后,都是尽量顺从母亲的心意。

然而争吵还是无法避免。

高二那年,时萤向方茼争取转学美术。大概是对身为画家的弟弟不正经印象太深,方茼极为反对。

最后时萤在母亲少见的眼泪中妥协,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