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告白

回忆——

杜山阑花了很久时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的良心。

可能出于同病相怜,可能恰巧拥有力量,他张开双手保护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孩子,他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正义感,忘记了对孩子造成的影响。

他走到公园,盯着玩滑梯的小男孩小女孩,大家都拥有幸福美好的童年,只有坐在草坪上找四叶草的骆希涵,明明是最漂亮的那个孩子,却连玩具都没能拥有几样。

细细想来,他生平最恨之一便是爱哭的小孩,唯独骆希涵,轻易而举就走近他,为什么?

在杜家长大的孩子,没有哭泣的权利,在他五岁的时候,如果胆敢落下一颗眼泪,等待他的必定是妈妈的耳光。

他是长子,是大少爷,从出生起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买零食做游戏,他在早晨六点钟起床,穿上管家准备的小号礼服,跟在爸爸妈妈身后学习如何接见贵客,所有身边的同龄人,见到他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眼睛发光,因为他是公认的榜样。

“看到了吗?这就是杜家的孩子。”

“不愧是那杜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有气魄!”

“果然是杜家的孩子啊……”

有那么一段时间,杜山阑痛恨自己姓杜。

他也反抗过,砸掉逼迫他学习的各种乐器,撕烂为他量身定做的礼服,故意在贵客面前摆冷脸色……

也是五岁,他彻底惹怒母亲,在下雨的夜里,被关在院里罚站了三天。

罚站的最后一晚,他实在坚持不住,缩在家里的茶花树底下晕倒了,醒来的时候,看到爸爸独自撑着伞,弯腰悄声说:“好了,你妈妈消气了,不用罚站了,爸爸带你去吃饭。”

杜山阑鼻头轻轻地酸涩。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般温柔待他的爸爸。

只剩下利欲熏心走火入魔的所谓的妈妈。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回去了!”

骆希涵还没有找到四片叶子的幸运草,依依不舍地站起来,习惯性地想去牵他的手。

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抓住那只软糯糯的小手,独自揣着裤兜,朝前走了。

骆希涵呆呆地望着,嘴巴委屈地瘪下去。

从小随母亲东躲西藏,过尽遭人口水和白眼的日子,他敏感地察觉到,哥哥对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时流言传得飞起,原本骆希涵喜欢在家门口玩,一边玩一边等妈妈,可来往对他指点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敢出去了。

他不大听得懂那些大人的话,但能感觉出话里更多的针对指向杜山阑。

杜山阑变得越来越晚回家。

骆希涵再次过上了以前的生活,以前那样被锁在屋子里的生活。

他也不爱找鹦鹉说话了,鹦鹉只会说那两个字,他开始明白那只是一只鹦鹉。

某个闷热的下午,骆希涵午睡醒来,站在空荡荡的家里哭了一场。

他想妈妈了,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

他搬来椅子,踩着站上桌子,从防盗窗的栅栏里爬了出去。

从杜山阑住的地方到他家里的路,他记得很熟,他欢快地跑回家,欢快地敲门喊妈妈,把隔壁邻居惊动。

“你怎么跑回来了?你不是被送去福利院了吗?”

骆希涵终于知道,妈妈去了哪里。

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天空砸下一场雷雨,燥热被冲刷干净,留下空落落的吹着冷风的街巷。

骆希涵沿积满雨水的巷子回去,没有穿妈妈买的小雨鞋,脚上鞋子湿透,走起路来噗呲噗呲地响。

小孩子的预感格外地准,那时他莫名感觉到恐慌,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临,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想找妈妈抱,找哥哥抱,可妈妈和哥哥就是恐慌的源头。

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找不到自己的根,宇宙那么大,没有根是何等的可怕,这种扎根土地的踏实感和安全感,只能从血亲身上找寻。

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骆希涵低头抹眼泪,泪水在手臂擦出丑陋水痕。

他用力忍住,抬头继续往回走。

走到熟悉的拐角,远远地,他听到断续吵架的声音。

骆希涵放轻脚步,躲在墙角后偷偷地探头,看见杜山阑的背影,和往常一样白色校服黑色书包,用透明塑料袋提着一串冰糖葫芦。

杜山阑绝对不会吃冰糖葫芦,那是给骆希涵的。

他站在几个黑衣保镖中间,正对面是家门口,家门口台阶下,站着那日见过的女士——席因苒。

杜山阑那双不近人情的狐狸眼,就是承自于她。

她冷冷地抱臂,“没有我,你在家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还没有看清事实吗?”

杜山阑用比她更冷的语气回驳:“少来管我!”

“呵呵,我不管你,你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过家家玩上瘾了是吧?”她张口命令,“把那孩子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