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第3/3页)

庙岛西侧,几百个府兵围成了圈,拉了栅栏,把疍民里的刺头全围在里边。这几十人前天带头与官兵起了冲突,昨日抵抗毒烟时,又重伤了两个县兵,都是手段狠辣的人物,臬台大人发了话,说要把这伙人盯紧。

几个麻猴似的少年揣着干粮,从栅栏缝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去,捱了官差几声骂,也跟没听着似的,全聚到了阎罗旁。

年纪最小的那个叫社哥,手脚勤快,嘴也甜:“头儿,你吃这包子,我尝过了味儿挺好的。”

“这群狗官缺了德了,全是素馅包,连肉星子也不放一粒!一人只给俩包子,说是怕顶了食,呸!”

阎罗折了一条腿骨,头上干透的血糊得睁不开眼,可他已经两日水米未进,疼在生死面前不算什么,接过那碗粥几口进了肚,包子没舍得吃。

他身后一块帷布、几根枯木,圈出了一个锥形的围挡,那里边缩着个女人不停地咳,咳得仿佛每一口气都是最后一口,分分秒秒要断气似的。

阎罗拖着断腿走过去,问了句吃不吃喝不喝,布底下蜷着的女人摇摇头,抖着手慢吞吞掰开一只包子,把鼻尖凑到包子馅前,闻了闻炒鸡蛋、木耳与香菇的味道。

鸡蛋炒得好嫩,是用好油炒的,用好油才能炒成这样的金黄色。

这味道好似让她得了巨大的满足,女人心神一松,把掰开的那半包子塞到阎罗嘴里,浅浅露出一个笑,又捂住嘴开始咳。喉间的血沫咳得止不住,布帘子上溅了碎碎密密的粉点。

“睡罢,阿茂再睡一会儿。”阎罗碰了碰她的脸,合上了布帘,整个人被悲痛锤得脸色青灰,撑着膝盖走回原处,吃力地坐下,端起了阿茂那碗粥。

社哥和旁边一伙人围坐成圈,都沉默地看着,这么些年,他们就没见过头儿低过头。有那么一瞬间,社哥甚至觉得衙役打断的不光是他的腿,连他的脊梁也一起打折了。

他小心翼翼问:“嫂子她……好些了么?”

“你嫂子熬不过去了。”阎罗大口大口嚼着包子,仿佛啃着谁的肉:“掉海里呛了水、又连咳三日不止的,便没救了,撑不过这两天了。”

社哥舔舔干涩的唇角,指指山上,眼睛里蹦出点光:“山上有大夫,都穿着白大褂。渔丫她们说那里头有神医,只要跪一跪,抱住神医的腿像回事地哭两声,神医就会给他们看病,不要一个铜板。”

“不准跪他们!”阎罗冷不丁喝了声,狼一样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那都是官府的人!当官的害我们成什么样你忘了吗!给官磕头讨饭,一辈子都是当杂碎的命!你嫂子能熬过去是她的造化,熬不过去,我一天三顿给她坟头摆饭!”

“我、我……阎哥别发火,我就是随口一说。”社哥吓得不敢说话了。

丛有志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把少年推到一边去了。

他们一群人,各个贱名,但又与成天跪这跪那、遍地讨饭的疍民不一样,他们是站着的,打小父祖辈就教‘跪天跪地跪鬼神,不跪畜牲王八孙儿’,这些年脑袋别在裤腰上,钱没攒着,一身骨头却比什么都硬。

“且养好伤,看看那些狗官打算干什么——不怕死的都备好家伙事儿,咱们逮住空子杀出去。”

丛有志挑起三角眼一扫,周围的青年有几个被他吓得缩了脖子,嗫嚅着才要开口,便被丛有志堵死了话。

“怕死的站出来,老子一刀攮了你。”

他腰上拴着截烂麻绳,怀里藏着铁片刀,脖子上挂着一条糊满油泥的骨头串,可身边的人都知道丛有志拿这三样不起眼的物件杀过多少人。那串三角骨头,每一颗都是钻深海里拔下来的鲛鲨鱼牙,比剪子可锋利得多,捆根棍上能当匕首用。

一群青年不敢说话了,渐渐地,眼里都涌起杀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