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第2/4页)

门只合了半叶,几幅青色的袍摆透出来,里间的声音也清楚地传进晏少昰耳朵。

“……兵部查得如何?”是皇上的声音。

官员低声回了几句。

皇上声调转冷:“你是说,兵部有人昧了军饷?”

回话的小吏才思敏捷,只停顿了一息便回话:“大人们的事,微臣不敢说,皇上圣明,自有决断。军中用的都是炮台,所费不赀,微臣只知道户部派出去的钱,历来没有完完好好送抵边关的,从京城到地方层层吞剥是常有的事儿。”

皇上怒斥:“这群混账!”

晏少昰垂着眼皮吃浆果,吃一颗,吐粒子,权当没听着里边说什么。

青袍是五品到七品官袍服的颜色,这个色儿的,一般到不了皇上面前,倒也有特例。晏少昰一听官员回的话,便知里头几位是六科给事中了。

六科跟六部相仿,也分吏、礼、兵、刑、户、工六部,却比六部低了一大截,虽说官儿小得可怜,却实打实是皇上的眼线,专门负责稽查六部衙门——六部上奏每一封的折子,六科都要查;皇上颁下的每一张圣旨,底下各部有没有办好差事,也要一五一十地查,查完了才能封档入库。

近身伺候的都知道,每当皇上政事有失、忧心自己这皇帝是不是没老祖宗做得好之时,就必定要喊来六科官员问话。

这就是朝堂“风紧”的时候。上头紧一紧弦,底下六部臣工紧一紧皮,贪赃的受贿的都消停消停,群臣须得提起精神应付皇上演一场政清人和的戏。

等几科小官退出去,书房里就没动静了。

里边没说进,晏少昰就安闲地在外间坐着。

文帝探头往外间瞥了一眼,看见他来了,心里头不大自在,润了润笔,装模作样把手边几本折子批完。

可惜他这儿子比他还沉得住气,见他不停笔,就默不作声坐在外屋,也不打扰文帝批奏折。御书房的奴仆端茶奉点心都不怠慢,他这儿子就悠游自在地填了半顿饭。

什么陈罪,什么悔过,连句软和话都甭想从他嘴里听着。

文帝把折子撂一边,带着两分火:“你府里缺那口点心了?进来说话!”

晏少昰这才入内。

文帝看他,照旧是浓眉,厉眼,面堂清亮。挹海阁宴上咄咄相逼,逼得他三天来食难下咽,这债鬼哪有半点儿吃不好睡不香的样子?

文帝愣是叫他给气笑了。

——可到底亲生的儿子。

他和昭明,同胞的兄弟,早年兄弟俩一个模子走,成年后各有了各的秉性。

昭明过早地立了太子,精研政事,虽如今已经老成练达,代理政事时能把每件事都办得漂漂亮亮,可天天见他温和儒善,披着君子端方的壳,久了也腻味。

人啊,要把事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就如同华袍底下的疽,呈给人看的那一面是漂亮的,底下总要盖住点什么。

老相国一家姻亲攀得根深叶茂,五阁臣时不时偏移的口风,朝会时越来越多的“太子所言甚是”……文帝不是留意不到。

可儿子长大了,江山总归是他的,他自个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慢慢要把手头的权放下去。有时候也会因为分不清昭明的孝顺是真的至纯至孝,还是掐着他的喜好办事,冒出点“天家无亲情”的遗憾来。

可长缜不一样。

他打小就是个虎崽子,做过太多不计后果的事。这孩子,爱就是爱,憎就是憎,厌恶就是厌恶,就像几天前那场宴,再该扮演父慈子孝的时刻,他不痛快了,也敢提刀把天破个口。

每年不捅破一回天,文帝都不习惯。

这虎崽子,也十八了,如今也能提了枪去指挥千军万马,扛起江山的脊梁了。

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一个温吞,一个刚性,这样很好。

文帝想着想着,自己把那两分火气消解了,缓缓开口:“你皇兄与我说了……父皇省得道理了……那十二门神威大炮连着图纸会足数送到大同与辽东的火器作坊去,各边镇都囤上几门,以策万全。”

晏少昰拱手一拜:“父皇圣明。”

假迷三道的。

文帝虚虚一扯唇,声气儿又弱了三分:“今后有什么想说的,心里愤懑不满的,进宫与我直言便是,别在人前……好赖给父皇留点颜面。”

这话软得过了分,没训他,没发火,没冷脸,乍听,甚至像是君王低头认了个错。

晏少昰蓦地抬头,眼底灼灼。

文帝从椅子上直起身,背着手往墙边走,一边道。

“为君者,有《帝范》,教君王要纳谏、要去谗、要崇俭、要务农。这一本书父皇从小念到大,把里边句句诤言熟记于心,切不敢忘。但诤言这东西,就算刻在心里,也总是忘了如何活用。”

“父皇知道生民不易,知道为君该俭省物力,可常常记不起什么才算是俭省物力——底下人传一句‘今日御膳十八道’,噢,就是十八个碗碟;底下人上个折子,言边关大胜,该设宴犒赏将军,噢,选地开个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