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第3/4页)

唐荼荼张大嘴。

贪污受贿的都是一本公账,一本私账,人情往来全记在上边。赵大人的私账经不住查,可他要是咬紧牙关,咬死不认自己贪污,那还大有得审,还能拖磨些日子,毕竟这事成了大案,县牢不敢屈打成招。

赵夫人一气儿把所有物证全整理清楚了,主动上交,这是逼着她家老头赶紧上铡刀,好给子女留条活路。

几十年夫妻,做到这份儿上。

叶先生又道:“有漕司令在前,各家商行忙着举证赵大人纳贿的名目,全把抹不平的烂账往赵适之账上填塞。”

“老爷让九两核了核那几本私账,算了算够他死三回了,便没再多加一个字,把私账封档,原封不动呈予漕司府了。”

全天津的官员、商行都焦头烂额,忙着在钦差下查之前把自家的烂账找平,逢着赵大人这摊烂沼地,赶紧把不能见光的帐往沼底下埋——乖乖应和漕司那句“各家商行自个儿举证行贿通贿,既往不咎,不许再犯”。

唐老爷一封档,等于堂而皇之告诉全城“各家烂摊各家清”,回手一个耳光,把天津城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全得罪完了。

华琼扶着额直揉脑袋:“这人,这脑子!该他这么些年升不了官!”

唐荼荼乐得直笑。

她实在想不出,娘和爹以前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

华琼不像她母亲,唐夫人是逼着自己做一个官夫人、做一个当家主母的符号,把自己往一个合格的官夫人模具里塞。因为畏怯他人闲话,处处怕自己做得不好不圆满,急着往一切贤良淑德的美质上靠。

这样不能说不好,可自己给自己套镣铐,会越活越不自在。

华琼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最大理想是赚钱做豪商,家人子女谁也栓不住她,所有负累全被她踹开,轻装上阵了。

唐荼荼听着台上的热闹,默默想:啊,要是我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

她还没清楚地看清自己背负了什么,就已经背了一身的重负了。

说话间,叶先生忽的想起什么,拍着傅九两肩膀大笑:“姑娘不知道吧?九两前两天还领了月钱呢,可逗!”

“怎么?”

傅九两接了话:“就初一的事儿,账房发了我三两半银子,说是上个月的月俸,我真是……好嘛,三两半!不够我衣裳一扣儿!”

他抓着自己的衣裳扣给几人瞧,果然是玉质的。嘴上嘲着钱少,笑容却盛,可见心里边挺得劲。

唐荼荼也听笑了,能体悟到。衙门账房是正儿八经的铁饭碗,端着铁饭碗领工资,与九两哥以前藏在船上的营生不同,不违法乱纪得来的钱拿在手里总是踏实的。

她眉飞色舞:“那九两哥可得好好干,我爹是好东家,过阵子还打算涨月钱呢,争取每月月俸够你买俩扣儿。”

华琼把她的笑收入眼里,多少思绪,仰头一口茶尽皆咽进了肚。

“昨儿你两位舅舅递话来催,娘得动身南下了——明儿运河开河,千百艘河船齐齐下码头,荼荼可要去看看?”

她把一句道别轻描淡写带过去,唐荼荼心里的不舍还没漫上来,就被运河开河勾走了魂。

“去去去!我把珠珠也带上,小丫头快闷死了。”

今年的开河明显晚了,一来反反复复的倒春寒,河道结了冻冻了结;二来内政不清,一个赵大人掀开了一个私盐仓,漕盐两道都紧着收罗,向上托了个“赤眼疫”的由头,赶紧肃清内政,免得钦差下来查时交上去一摊乱账。

河道不通,南下的商人都在三岔口上落脚,已经急出了内火。码头上熙熙攘攘,每一个河垛都是满的,驳船要排着队下水。

驳船不大能算船,而是形似一块巨大的货板,堆满货物,捆扎得严严实实,系在客船的后边。

因为客船形制复杂,人住在上头,吃喝拉撒都得留足地方,份量重,吃水就深,担不了太多的货物,人与货同船也不好看管;而驳船载货量大,吃水很浅,飘在河上,靠一点力拉着就能走。

码头上全是卖力气的民夫,各个一身精腱肉,靠纤绳拉着一条一条的驳船与舢板下水,整条河道挤得再填不进去一条船。

“青帮的何在?”

“戊字码头需十五个力夫,速去!”

“摇河号嘞!”

船帮货帮都会拉帮结派,动不动就别苗头,常年靠力气糊口的人多数面相不善,光膀的、光脚的、穿汗衫的大有人在,一声吼能吼过三个码头。

唐荼荼紧紧拽住珠珠的手,怕她乱跑,小丫头胆儿也小,缩在她身旁,步子都不敢迈大了。

华琼揣着把折扇,说人闲话时就挡挡嘴。

“荼荼往桥上看,挑那些嗓门最大、吼得面红耳赤的人看,别看他们穿得不打眼,破布麻衣似的,实则能出来带船的多半担着掌柜,怎么着也得是个通事——出门在外不敢拿狗眼瞧人,不要贸然靠别人的装束揣测人家身份,是以万万不敢欺生,保不准哪天眼拙了,就要被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