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第2/3页)

那些盛着二十万铁骑的蒙古包沿着地平线铺成行列,也显得无害了,仿佛一排懒洋洋的兔子露着肚腹打滚,瞧不出嗜杀本性。

军师陆明睿端坐在万里眼前,从圆形的镜孔中望着敌营。离得太远了,人与景都褪了色,是灰蒙蒙的。

他道:“元军狡诈,今晨主帐旁升起了白旌,这会儿又有大队人马往赤城去了,不知是什么意思,诸将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每天秃噜几遍,翻来覆去就是“元军狡诈”“不可掉以轻心”这么两句。

众人都听腻了,闹着:“陆军师看完没有?该换人了!”

隔着十里地,赤城的南城垣遥遥在望。

赤城本是盛朝的上北路第一关,剽悍坚固得像一头蛮牛,城墙外廓厚实,城池占地广,左右又有长城可倚,任谁来了都要夸一句“北境之咽喉”。

他们这上马关一个中型关,规模还不足赤城一半,因受地势所限,城防也不是正四方的,浑似跟在赤城屁股后边的小老弟,丢了赤城实在叫人肉痛。

陆明睿瞥了葛规表一眼,又跟随那大队北元兵的行走路径挪动万里眼。

说来也怪,元军攻下赤城,起先只留了万人兵马清点财物,兜着财物走了,大军又退回到原野上,竟还在野地里扎营。

这不合常理——照理攻下一座城,占住一座城,赤城又是中原扼要,兵家必争之地,北元不把这座城占住实在古怪。

陆明睿听着他们几个将军胡乱猜测,淡淡道:“诸位想错了。元军从不擅长守城,他们大量武备都用在攻城上,缺乏守城械。何况这么大的主城里,暗巷密道无数,敌将不熟悉地情,容易叫咱们钻洞反打回去。”

“加之城民逃得匆忙,城里禽畜不知留下多少,在酒足饭饱的地方消磨意志,堕士兵锐气,于他们而言,百害无一利。”

他说话语气慢慢悠悠的,总是噙着点“天下万事万物尽在我胸中”的自得,几个将军听完心里不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有道理,陆军师其人确实有那么点多智而近妖的味儿。

赤城的南城墙斜斜面向上马关,城防空了几个月了,而今日,朝着他们这向的城墙外廓上站上了人。

于前晌动身的那一大队敌军,井然有序地上了城墙。

天色清明,镜片明透度也足够,可放大倍数太高,盯久了难免头晕目眩。陆明睿挪开歇了歇眼。

“蒙哥此人,探子回报中对他最多的形容就是‘沉默寡言’。他爹拖雷行四,是成吉思汗最小的儿子,依循北元旧制,本该是幼子继承汗位,结果成吉思汗属意老三窝阔台,拖雷他那二哥又跟老三穿一条裤子。”

“北元选继承人不是汗王一人说了算的,还有部族议事会,议事会长老又推举拖雷做汗王。两边斗了两年,最后拖雷退让一步,拥立兄长继位。”

“拖雷做了几年监国,最后死得不明不白。”陆明睿悠悠问:“你说这当儿子的,会疑心什么?”

为将者,与皇帝生了嫌隙,就是最好抓的破绽。

陆明睿眯着一只眼,贴住万里眼,直直望到十里之外的城廓上。

他忽然笑意一怔,表情有短暂的空白,又很快复归原样。陆明睿不动声色地直起身,笑说:“蒙哥酷信巫觋卜筮,堂堂主将,天天求神拜佛的,没甚么意思。”

几个将军哈哈大笑。

“孙副帅,把这万里眼锁了吧,今儿闹不出什么名堂了,看他们跳大神实在没意思。”

葛规表却最是敏锐,看见陆军师手扶在镜头处,不太自在地倚着铁壁站着,手始终挡着镜头。

“你看着什么了?”葛规表大步跨上来,推开陆军师的手,就要自己凑头过去。

陆明睿一个文人,竟以手堵着镜片死死不松,可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挡不住葛规表拉扯一下。

眼看葛规表捂起一只眼,要贴上镜头了,陆明睿蓦地变了腔调:“来人!捆了他!”

“怎么啦?怎么嚷起来了?”

葛规表一边城悍将,其长兄葛都督又是战死沙场被皇上追赠谥号的,陆明睿一个跟着殿下从京城过来的“绣花枕头”,什么才能也没展露过,城墙上的将士哪个听他的?

众人迷瞪着,还不知道这头发生了什么,陆军师和葛将军怎么打起来了?

等他们上前拦人时,已经迟了。

那是……

无数笨重的铁锅被搬上城墙,刚点燃的干草还未起烟,活生生的人挣扎着,被元兵剥去破衣,赤条条摁进铁锅里……

那是因为断后而被俘的赤城将士。

葛规表的瞳孔骤然紧缩,身形暴起,狠狠两拳砸开身边擒住他的卫兵,吼道:“这就是你说的没意思?!”

“北元在活煮战俘!拿着铁锅煮活人!孙副帅给我点兵!老子剐了这群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