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第2/3页)

晏少昰被这声音钉住双肩,钉住双脚,钉住喉骨,将他锁死在风中,一动不敢动,僵站了好一会儿。

他喉头里堵了东西,这一瞬,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应尽之责都抛诸脑后了。

可这些终究是他的甲,丢开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又迅疾回弹,撞进他的胸口。

上位者如人之首,众所仰庇,从他出生那日起、从第一口禄米吃进嘴起,就得把黎民百姓的分量担上肩了。

而她有自己的路。

于是晏少昰只问,像往常每一次的好奇那样,低声问她:“这是何礼节?”

唐荼荼脸颊发烧,含混说:“给革命伙伴的最高礼节。”

晏少昰不耻下问:“革命伙伴,又是甚么?”

唐荼荼脸更烫了,从脸颊烫到脖子,脖子烫到双耳,她信口胡诌:“就是……怀着同一个理想和目标……在不同的方向努力……不需要天天见面,友情也能长长久久的……伙伴。”

明知道人家听不懂她这瞎话,唐荼荼自己先害臊了,往外直摆手:“快走啦快走啦!下回再来的时候得提前吱声啊。”

突然后腰一紧,她脸上又被冰了一下。

二殿下一条手臂回揽住她,年轻的身体,肘间力道惊人,唐荼荼隔着棉衣都能感觉到他那臂甲硌腰,而耳侧的心跳勃勃。

“礼尚往来。”

他声音板正,唯独尾音翘了个尖,像反过来揶揄她。

唐荼荼傻了。

晏少昰闷声地笑,隔着半条街,远远望着这头的影卫也都肩膀抽抽地笑。

——干得漂亮!

一行人飞身上马,沿着长街疾驰而去。

远近更锣一声声地敲,是戌正时分了,天上蓦然炸开一片焰火,家家户户听着声儿,鞭炮声也应势响起。

他听到千响、万响、十万响的鞭炮声,觉得畅快,扬鞭策马,座下神骏风驰电掣,更是畅快至极。

晏少昰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唐荼荼愣神跟出了几步,五彩的焰火与月光银辉流泻,一起拢住她。

檐下灯笼金红辉耀,星河灿烂,弯月皎皎,巷道里五彩的酒旌,那些绚烂的色彩一齐齐撞进他眼里。

人间正是新年。

唐荼荼再忍不住了,迎着风,眼里的干涩全化成热泪,望着那一队人马越来越远,远成了蚊蝇小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在风口站了好一盼。芙兰凑上来,好笑:“姑娘哭什么啊?”

一瞧见她眼睛,芙兰愣住了:“姑娘眼睛怎么红得这么厉害?右眼都冒血丝了,快让我瞧瞧。”

唐荼荼又抹了一把眼睛:“我也不知道……其实也没有很舍不得,但就是觉得眼睛涩,闭眼难受,睁眼也难受。”

芙兰是忠仆,机智的忠仆都知道给自家主子敲边鼓,轻悄悄咬着字问:“姑娘,是不是喜欢咱们爷呀?”

她这话,并上唐荼荼那“把二哥拐回屋”的狂想,刺激得唐荼荼打了个激灵,颇惊悚地看着芙兰,眼泪立马倒憋回去了。

芙兰:“……”

凉凉。

路漫漫其修远兮,远远远的得论年计。

时辰不早了,街上行人越来越少,芙兰和叁鹰跟在她后边,一路絮叨着:“姑娘快别擦眼睛了,眼睛怎么红成这样了?还只红右边一只,别是看打铁花那时候被眦了眼吧?回去找咱家小大夫瞧瞧才好。”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进元军大营之前,活了八十多岁的巫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军医分明摸着人已经断了气,身上余温也散尽了,才刚哀嚎完:“大巫崩了!”

后脚,巫觋竟腾地从榻上坐起来了!

“啊——!”

大帐里的军医、奴仆惊骇地连滚带爬,滚了两滚,竟似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摁在地上,半分挪不动了,军医眼球瞪得快要脱眶而出,面色涨红,却一字发不出来!

一帐死寂中,只有帐外巫士幽幽的呜咽声。

蒙哥掌心徐徐向上,握在刀柄上,双眼紧紧锁死黑帐后的这死人。

巫觋弓着背坐着,老出十几条褶的眼皮低垂着,望着自己的足尖,一动也不动,听不着一丝气息。

这尸分明没抬头,却有一股被他目光打量的凉意,在诸人身上游走了一遍。

蒙哥缓缓走上前,弯了一节脊骨,恭谨问:“大巫,可是有未尽之语?”

巫觋慢腾腾爬起,从帐帘内露出一颗头来,定到他脸上,瞳仁茫白,一丝黑也不见。

饶是蒙哥自小提刀长大,身经百战,看见这场面心头还是咯噔一跳。

见巫觋半晌不动,只是盯着他,蒙哥仿佛受了些启发,缓缓屈了右膝,膝头抵在地上,更恭谨地唤了一声:“大巫是有未尽之语要交待?”

屋里众人吓得脸色青白。

忽然,巫觋嘴唇抖了抖,声门大开,发出一声嘶哑的吼:“我看见了!鬼怪赐下天眼!盛朝的将领眼里有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