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第2/4页)

草原上什么都缺,没有造纸的工匠,也就几乎没有文字记录,只有大庆典上论功行赏时会将某人的功绩刻在石壁上。

他看着乌都蹲在地上练字,一连写了三遍,把这个字的笔顺记住。一抬头,对上耶律烈的视线,乌都又连忙低头,装模作样又写了五遍。

这孩子写得认真,只露出脑袋顶上一个小小的发旋。

他笔顺流利,毫不停顿,耶律烈看着,眸色转深。

他是相信部族与血统的人,有时他旁敲侧击地提起葛循良的事,这孩子总是睁着懵懂的眼睛,问“那是谁呀”,眼底没一丝仇恨的目光。

三岁,该不记事才对……

这孩子因为他那胡姬母亲,同样长了张胡人面孔,却对汉人有着深入骨血的亲近。学写字、学官话特别快,字虽写得歪七扭八,却能说得字正腔圆,比山翰林说得还好。

眼见耶律烈上前两步,将要弯身抱起乌都,山鲁拙连忙另起了一个话头。

“其实,京城人信佛的不多,百姓更信儒学,就是孔孟——小公子听过孔孟吗?”

乌都眨眨眼:“先生请讲。”

耶律烈冷冷盯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山鲁拙宽了宽心。他被抓来半个多月了,跟小公子接触的机会很少,耶律烈疑心过重,专门指了五个兵轮班看他,平时锁他在帐篷里,不能自如行动,只能等小公子想起他时主动过来找他说话。

“先生?”

乌都澄澈的眼睛望着他。

山鲁拙头皮有点麻,字斟句酌道。

“孔子,他吧,有三千个学生,这三千个学生不能坐一块上课呀,人太多,坐不下。”

“孔子得分班,五十个人一班,正好分了六十个班——以天干地支做名,正好六十个。其后,孔子讲究因材施教,擅长写诗的,他就教人家写诗,擅长数算的,孔子就教数算。”

乌都:“……”

半晌,乌都抬起两只小手鼓了鼓掌,假迷三道赞了一声:“先生懂得真多啊。”

山鲁拙脸一红,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他一个不学无术的野路子,肚子里超不过三点墨,要是早知道这辈子会有扮先生、讲孔孟的一天,当初一定好好念四书。

山鲁拙寻思自己要是在京城,就算搁路边说书,说成这德性,怕是人人啐他一脸。

而在这荒野上,不论说什么,乌都都眼睛亮亮地听,很给面子地啪啪鼓掌。

一讲讲了一上午,从“学而时习之”讲到“有朋自远方来”,从“无为而治”讲到“兼爱非攻”。

围坐的西辽兵越来越多,也不管听懂听不懂,听的就是个热闹,纷纷叫好。

耶律烈含笑听着他讲孔孟,讲礼仪,拢在大氅下的手已经握住了刀,心想:此人不能留。

山鲁拙毫无所觉,他头回如此迟钝,只沉浸在为人师表的快活中。

他越讲越流畅,越讲越痛快,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孔圣人,就是老墨庄,给世人传道授业解惑指点迷津来了,感觉人生价值都饱满了呢。

只是,一到了晌午吃饭的点,耶律烈还是把乌都提溜走了。

山鲁拙叹口气,抓起割肉刀,五指玩儿似的旋了个刀花,往桌腿上新刻了一条线。

这是他被抓来的第二十三天。

他入敌过深,跟影卫接不上头。当初追随“圣子”的消息赶来时,沿途曾留了信号,要是后头没人发现,那些信号怕是早掩在风沙里了。

他赤手空拳,不能凭空把小公子变没,也没别的联络方式,一直在静候时机。

如今来了这十六个探子,山鲁拙本想试着一用,只是稍微接触了接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个个蠢笨,没勇没谋,怪不得做了马前卒。别到时候救不出小公子,反倒惹怒西辽汗,把小公子折进去。

最要命的是……山鲁拙至今没能确定小公子的来历。

他只见过一张画像,那是今年一月,小公子三岁生辰上画的,白描勾线的画上添了些彩,能看出红红的脸颊,蓝莹莹的瞳仁。

可这么小的孩子一天一个样,身上有什么胎记全不知晓。

西辽兵各个是耶律烈的耳目,他不敢接触,问起他们部族里的平民,知不知道乌都的来历,平民都非常自然地说:“那是大汗和哪个胡姬生的吧。”

山鲁拙:“??”

“大汗有二十多个舞姬,生了八个儿子哩,全是几岁大,谁能分清哪个王子是哪个生的?”

山鲁拙:“……”

吃不死你!都要断粮了还生!还生!

这群野人并不大看重血统——盛朝、西夏、金人,乃至蒙古,王室的子嗣都有明确的传承,哪怕姬妾是个舞姬,也得是个曾经煊赫过的家族,祖上有名贵血统的舞姬,诞下的王子才能上宗谱。

耶律烈公狗似的播种,山鲁拙却得一个一个推算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