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第2/3页)

文帝摇摇头:“老毛病犯了,不妨事。”

他有咳疾,倒不是肺上的毛病,而是咽喉失养而致的喉痹,一到春秋换季之时就容易咳起来,一咳起来半刻钟止不住。

好半天,这阵咳才过去。

他一声不吭,文帝反倒不知道跟他说什么,细细打量着儿子的眉眼轮廓,半晌,摇头笑起来。

“父皇知道你有将才,男儿生当佩吴钩,有如此血性,这很好。”

“我把你立为主将,是怕孙知坚那老东西仗着年纪处处压你,出去一趟,叫你做了他的陪衬,学不着东西——但长缜你记得,领兵打仗,切不可骄傲自大,凡事多听听忠勇公和几位将军的意见。”

晏少昰眉眼微温:“孩儿省得,您别说这么多话了。”

文帝嗓子干,又吭吭了两声,喝了半杯清肺茶,起身背着手走向北墙。

那是袁家这一辈人画出来的最得意的舆图,足足占了一面墙,将盛朝北起张家口、南至琼州、西抵乌斯藏、东到辽东,八十万万亩的疆域全拢入图中。

“咱们大盛,十来年没打过外仗了。”

“父皇自小读着孔墨,总想着治天下当以仁爱,日日盼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几年,北元和金人频频侵扰,我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到万不得已,总是不想打仗的,大战伤民啊。”

这是真话。

晏少昰依稀还记得皇爷爷的样子,老人家走前缠绵病榻,照样声如洪钟,把办事不利的大臣骂个狗血喷头,再年轻两岁时还能提刀上马,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怕。

那时的臣工全是七窍玲珑心,除了都察院的御史们不怕死,别的大臣上奏都得提前打听皇爷爷今儿心情好不好。

而父皇,建元年号选了个“文和”,人也就一年又一年地温文慈和下来了。

底下怕他的人摸透了他的脾气,年轻时的余威便越来越薄,就像这咳不出的痰、吭吭多少声也清不干净的喉咙一样,让朝臣都慢慢瞧出他的疲倦了。

他老了。

晏少昰替了小太监的活儿,抬手给文帝抚起了背。

“你和你哥,你们兄弟二人,很好。”文帝以唏嘘起了个头,回身瞧他,目光渐渐收紧。

“紫禁城里难有兄弟情,你们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是要扶持着走一辈子的,别叫权势迷了心,误了这份兄弟情。军权在握,与做儿、做臣的滋味都不同,别因为这事儿跟你哥离了心——长缜你明白么?”

晏少昰霍然抬头,给文帝抚着背的那只手死死僵住了。

他忽然觉得想笑。

他在父皇前头那番肺腑之言里麻痹了自己,甚至从父亲身上感受着了一点温存,他们父子俩很少这么说话。

温存没够半刻钟,叫这一句话狠狠敲散了。

什么叫“别叫权势迷了心,误了兄弟情”?

父皇是怕他拿着兵权,渐渐骄妄自大生出异心,去抢那张龙椅?

皇兄今年才掌权,父皇舍不得放权,又忌讳他这头掌兵,左支右拙的,真是难为他了。

晏少昰被这句话砸懵了,一时间五感皆失,将戳心的扎心的话全截在外头,沉沉应了声。

“儿臣省得。父皇歇着罢,出征那天我再来辞行。”

他一呼吸的工夫都待不下去了,起身便走。

“父皇还没叮嘱完呢……”文帝愕怔地支起身,从花窗望着他走远,“这孩子,急脾气,跟老大一点也不一样。”

“道己。”文帝唤了声。

“老奴在。”

文帝想了想:“将朕五年前观摩西北军时穿的那套明光铠,找出来,护心镜擦干净,前挡与蔽膝都加上一层叶——这孩子有劲,不怕沉,擦拭干净,送到他府上去。”

“另告诉忠勇公,好好地将我儿带回来,伤了一根毫毛,叫他提头来见。”

道己公公笑着应喏。

唐老爷的调令很快有了批复。

官员调授也有章程,他堂堂礼部仪制郎中,相当于国家外交、教育、文|化|部部长底下第一助理,自己挑了个穷县外放,这是深明大义。

连皇上看了呈文,都在朝会上提了一嘴,很是赞赏这种不怕吃苦、不怕困难、不贪慕名位的精神。

礼部尚书和左侍郎大人听闻他自请外放,一再挽留,从唐老爷这些年的功劳说到了苦劳,还连连劝他到了地方上,要跟同僚们打成一片云云,把官场各种条条道道悉心传授。

这个说:“振之啊,你脾气憨直,这点儿既好也不好,当官嘛,好些事儿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中庸之道可懂得?”

那个说:“振之啊,要好好跟同僚处好关系,咱衙门这郎中位置给你留着,等你回了京,前途不可限量啊。”

还送了他一摞《官箴》,这是做官的戒规,也是官员行为指南。

唐老爷听得感慨万分,再三谢过了二位大人,抱着一摞书回了官房。